朱元璋又说:“汤和长朕三岁,自幼却对朕恭敬非常,越到晚年,越重君臣之礼,朕在位几近三十年,遍观新旧臣子,象汤和这样居功不骄,识得进退的人实在不多,故对他赏赐不绝,情同如初。”
刘三吾饱经世故,又在朝多年,对话中之意自然知之甚深,道:“君为臣纲,乃三纲五常之首,识得此道,方是安身立命之本。只可惜有人心地愚昧,对此不甚了了,自取灾祸,亦在情理之中。”
朱元璋见刘三吾解得很透,加了戒备,立时换了话题:“朕只恐汤和重病在身,难以久撑,方才生出惜别之情。”
刘三吾心地坦诚,点头称是。
朱元璋又怅然说道:“汤和当年何等健壮,由此更可见出人生无常,何况朕与卿都已老迈年高。”
刘三吾忙道:“虽然如此,陛下一向身体康泰,精力充裕,非常人可比。况且臣又比陛下虚长十年,怎敢与陛下同日而语。”
朱元璋心想,刘三吾大自己许多,竟还能成天在一旁侍立,可见人与人也大不相同,方才找到了安慰,问:“不久诸王即将还朝,朕命卿编纂的《永鉴录》能否如期完成?”
刘三吾忙道:“臣就是来奏明此事。本书所有篇章均已纂就,臣等正加工润色。”
原来,《永鉴录》是朱元璋亲自命题,由翰林院辑录历代藩王犯法被诛的事例,并加了评点的一册图书。
朱元璋点头,道:“卿对儒家纲常可谓烂熟于心,若令众皇子都深知其中的道理,是卿一功。”
刘三吾磕头谢道:“臣等遵旨办事,点滴之劳,不敢言功。”
朱元璋又降旨道:“卿加紧编篡,好命众皇子人手一册。”说罢又道:“此书切不可外传。”
刘三吾连连称是。
四
在外的藩王接了朝廷圣旨,相继回京。他们入朝拜见父皇后均被告知,仍像太子在时一样,入文华殿向皇太孙行君臣大礼。
这天,朱元璋将几个年长的皇子召到便殿,命皇太孙在自己一旁坐了,说道:
“朕年事已高,近来常觉精神短少,无奈朝中又生祸乱,不得已撑着理事。好在皇太孙在跟前辅佐,你等镇守在外,心里方觉得有所倚靠。”
秦王朱 、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兄弟听着,又见父皇衰老了许多,气色也大不如从前,脸上都显出沉重,朱棣带头奏道:“儿臣在外听说朝中蓝党生变,知道父皇日理万机,必然又要伤神劳心,身在封国,心里十分挂怀。”
朱 、朱棡也连声响应。
朱元璋面对着这几个年长的皇子,动情地说:“朕在位越久,反忧虑越重。太子不幸早逝,皇太孙年纪尚小,朕却日渐衰迈,对诸事颇放心不下。”
几个皇太子相互对望,难接话茬。
朱元璋接着说道:“朕积多年经验,深感社稷之事,非骨亲不可信赖,故命你等早早去往封国,先做监军,尔后统兵,数年间果然均有建树。如今蓝党生变,为防不测,又命在外公侯将兵权尽归于你等,而后朕才放心地清除朝廷心腹之患。”
晋王朱棡、燕王朱棣齐声奏道:“儿臣深知陛下的用心。”
朱元璋见他们心有灵犀,又道:“蓝玉党案,诛杀的武臣极多,但不如此,又难免后患,如今见你等已能充当大任,朕又踏实了许多。”
朱 一旁接道:“陛下说得极是。儿等贵为藩王,对朝廷钦差尚有畏惧之心,对那些开国武臣能不礼让三分!他们得罪被诛,倒落得干净。”
朱元璋见朱 说得不像,想起他殴打钦差的往事,将脸一沉,责道:“朝廷钦差岂能与不法之人相提并论!虽为藩王,却是臣子,慢待钦差就是对朝廷不恭!”
朱 自知语失,只得谢罪。
朱元璋深知众皇子参差不齐,趁机说道:“外臣恭服,你等再识得大体,朕则永无忧虑。故命儒臣搜集前代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的故事,编成《永鉴录》一书,你等认真习读,细细领悟书中的道理。”说罢,命侍臣将书取来当场分赐给众皇子。
在场的藩王毕恭毕敬,持书在手,仔细回味起父皇今天这番话的用意,更有些意味深长。于是朱 带头,齐刷刷跪在朱元璋面前,一同谢恩。
朱元璋动情地冲他们说道:“朕既年迈,每每身体不爽,便欲将你等宣回京来,托以大事,自此以后,朕果有不测,今天这番言语和《永鉴录》便是朕对你等的至嘱。”
藩王们跪领这番言语的时候,神情肃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分量。
朱元璋因众皇子回京,朝政之余,常忙里偷闲,将他们召来问话。这天又把秦、晋、燕、周几个皇子召来,问:
“平时你们在封国都做什么?”
几个兄弟相互对望,朱 答奏:“儿臣每天操练兵马,不敢懈怠。”
朱棡接着奏道:“儿臣坐镇太原,边防事重,常出塞巡边。”
朱元璋看着朱棣,那边却奏:“儿臣春秋遵旨出塞,平日在王府读书。”
朱元璋方微微点头,冲秦、晋二王道:
“身为藩国,岂能充作一介武夫!况且用兵习武,哪是常年累月的事?”
二人脸上挂色。
朱元璋感慨地说:“朕起自寒微,常恨学识不足,率兵以后,每到一地,遇有逸士贤达,皆不耻下问,一有闲暇,手不释卷,直到暮年。朕积一生所学,深知学多识广,方能识得万物自然之理,故你等尚在幼年,便请名师、备史籍,期望勤奋上进,学有所长,实不知你等能否体察朕的一番苦心。”
朱 朱棡已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听了这番不无责备的话,羞得满脸通红。
朱元璋又说道:“朕亦知你等已是藩国之主,然而不知书史,怎能充当国家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