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天上朝之后,御史刘炳出班奏道:
“大都督府佥事费聚、赵庸护送鄂国公灵柩回朝,至今已有月余,二人成天只与他人吃酒玩乐,不上朝听旨,目无王法。更有甚者,费聚家人犯罪,陛下降旨责罚,世人皆知,费聚回京后竟不上朝谢罪,是无人臣之礼,应从重处治。”
朱元璋本来担心这些早年跟随自己起事的旧将居功自傲,听了这番言语,大为警觉,成心要树个榜样,当即降旨:
“费聚、赵庸不守职份,一味逸乐,罚去当月的俸禄。”
众文武见两员勋将被一个元朝旧臣轻轻一奏便丢了俸禄,人人吃惊。
刘炳又奏:“费聚不来上朝,早晚却常去丞相府上,李丞相身为首辅,明知朝廷王法,却热情接纳,助纣为虐。”
刘炳伶牙俐齿,直指李善长,又令百官一震。
原来,在外的武臣与朝臣交往过从,朱元璋最为忌讳,心想,费聚早年相从,当日也算得个亲信,不知为何近年来却极少进宫觐见,如今却与李善长如此亲密,是何缘故?却又想,李善长倒会做人,上朝来却瞒得滴水不漏,便盯住李善长,问道:
“果如此言?”
李善长万没想到被一个北朝来的小小御史弹劾,正自恼恨,只得奏道:
“费聚初回京时,曾到过臣家,但纯属叙旧,绝无私弊。”
朱元璋见果然是实,更加忌妒:费聚本是得罪之人,拉拉扯扯,是何用意?因见李善长一脸恼相,正斜视着刘炳,更加来气,蓄意褒奖道:
“御史刘炳初来我朝,却勤于职守,不避权贵,直言敢谏,忠心可嘉,若朝中文武都像刘卿这样,朕再无蒙蔽之忧。”
朱元璋当场褒扬刘炳,分明是对李善长的贬低,刘炳听了,神彩飞扬,拜谢归班。李善长却满面恼羞,无可奈何。
朱元璋又降旨道:“从今以后,凡回朝的武臣,歇息三天,一律跟班上朝。”
圣旨刚刚降完,杨宪出班又奏:
“臣闻先朝因礼制以辨贵贱、明等威,如今我朝功臣扩建官府,有人在墙壁上绘制先王后妃人物故事,于屋脊、门首雕刻龙凤、狮子、麒麟,臣以为都是僭越,应予当禁绝。”
朱元璋又十分看重,当即降旨:
“从今天起,无论官民,凡此种种,一概禁绝,原有之物,百日为限,尽行撤除。”
李善长又是一沉。自家门首就有此物,只不知杨宪专与自己做对,还是哗众取宠,不由恨得牙根生疼。这时又听圣上褒扬:
“杨卿还朝后为朕拾遗补厥,屡进忠言,颇称朕意,像这样通晓前朝典故,又为朝廷精心理事的人,委实难得。”
李善长听了,更不是滋味,见杨宪那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直恨得要死。
散朝之后,朱元璋把刘伯温宣到便殿,直截了当地说道:
“卿是我朝旧人,朕有一事相问。”
刘伯温一愣。圣上登基以后,极少这样问话,忙道:“臣不才,愿闻陛下金玉之言。”
朱元璋道:“卿观当朝丞相如何?”
刘伯温为难。李善长素来与自己不和,路人皆知,说他不是,是明摆着的嫌疑,但若贬低他,当今谁能取而代之?沉吟了半天,还是说道:“他乃朝廷勋旧,尚能协调众将。”
朱元璋对二人的关系十分明了,本想从刘伯温嘴里得些李善长的短处,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说法,又有意说道:“他却屡屡在朕面前说卿的不是。”
刘伯温拱手奏道:“他素与臣不合。”
朱元璋不解:“你倒替他说话。”
刘伯温奏:“臣出以公心。”
朱元璋稍稍感动,说道:“丞相乃百官之首,有人称其不堪当此大任。”
刘伯温心里明镜一样,问道:“陛下可有合适人选?”
朱元璋道:“杨宪如何?”
刘伯温暗道:果然如此,怪不得!只可惜杨宪才气过人,却难在朝调和圆转,与其盛极而衰,倒不如远灾避祸。想到这里,毅然说道:
“杨宪才高八斗,年轻有为,可惜虽有相才,却无相器。”
朱元璋听得明白,虽然失望,却也认同。
此时,刘伯温心里遗憾,暗自惋惜,莫非对这位朋友知之过深,反误了人家的前程?转而又想,为朋友、为国家着想,自己问心无愧,才稍稍平静下来。
朱元璋又问:
“汪广洋如何?”
刘伯温脱口道:“此人褊浅过于杨宪。”
朱元璋只得再问:
“太常寺少卿胡惟庸日后如何?”
刘伯温真没想到朱元璋会想到此人。这个当年的帅府奏差颇不陌生,后来虽放了外任,自信也深知根底,断然奏道:“若用此人,犹如以生犊驾车,只怕脱缰折辕。”
朱元璋直盯着刘伯温,半晌说道:“依朕之见,丞相一职,唯卿合适。”
刘伯温大惊,脱椅跪倒在地,谢道:“承蒙陛下不弃,臣以为一国丞相,正如栋梁,撤换不当,大厦立倾。臣嫉恶如仇,涵养不足,而且生性庸懒,不耐烦剧,决难当此大任。”
朱元璋见他诚恳,一时无着,问道:“依卿所言,当今丞相非李善长莫属?”
刘伯温也深为遗憾,半晌说道:“天下之大,人材众多,陛下悉心求访,不愁无人可用。”
朱元璋听了,只得暂且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