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本来心虚,见圣上有意庇护,也便放下心来。忽又暗想,圣上或许因为这次封得理屈,才这样大度,尽管如此,毕竟还是吃了一惊。
朱元璋不理蓝玉,却冲詹徽降旨:“速将封赏议就,尽快呈来。”
詹徽跪到这时,才得领旨归班。
朱元璋把西征的事放下,又对群臣说道:“国家大事,外靠强兵,内靠兴农,兵强则边境无忧,农兴则天下不乱,如今四边无事,眼见得春分将至,二月十五日,朕仍按惯例赴籍田扶耜劝农,表率天下。”
百官听了,齐呼万岁。
蓝玉在朝上被御史劾了一本,下了朝来,心里毕竟颠三倒四。想起庆功宴上得罪了圣上,今天御史如此大胆似非偶然,一时得胜还朝后的自负又馁了大半。蓝玉虽是武将,对世事却也留心,圣上的心思近年来越发高深莫测,回朝后这冷冷热热,由不得不令人深思。这天心里发闷,因见庭前的腊梅绽开,便以赏花为由,命家人分头邀请那几个常年并肩厮杀的好友过府赏花饮酒,解愁释闷。
原来,蓝玉在军中虽属后起之秀,因为疆场上身先士卒,爱护下属,故而深得将士们仰服。又兼他待人坦诚,从不邀功诿过,还常向朝廷替众将请功,更深得那些屡被提掖的将领们的尊敬,久而久之,就是有些孤高自负的毛病,在他人眼里也退居其次了。
这天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普定侯陈桓等军中上将得了蓝玉的请帖,按时赴约。至于宣宁侯曹泰,东平侯韩勋等几个军中晚辈,因父辈都曾在常遇春帐下听令,早与蓝玉交厚,现今与蓝玉已是叔侄之谊,又常年在其麾下任事,更是欣然而至。蓝玉见众人有约即至,脸上有光,率众人先到前庭赏花,然后赴后宅入席。为何不一边赏花,一边饮酒?蓝玉也十分谨慎,朝廷不喜欢人臣私聚,前庭人多眼杂,自然多有不便。主客入席以后,蓝玉先持杯祝道:
“诸位随不才多年辛勤在外,难得回朝享清平之福,恰巧府中梅花盛开,故请诸位前来,一则赏花,二则酬谢阵前鼎力相助之劳。”
众将听了,一起道谢。景川侯曹震带头自谦:
“凉国公秉承圣命,率军平叛,我等沾的都是凉国公的光。”
蓝玉道:“如此我等共饮此杯。”
宾主一起把酒干了。
一杯烧酒下肚,蓝玉本来赧红的脸膛又加了些颜色,环顾左右,抱歉道:“此处窄小,不足以待客,却又不便把席面摆在前厅,只得委屈诸位。”
众人深知蓝玉话里的隐义,纷纷说道:“凉国公一片盛情,岂在乎宽窄!”
蓝玉见众将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心里感动,先自饮了一杯,又说道:
“月鲁帖木儿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此次生擒此人,圣上才这样嘉奖,将此役比做漠北大捷。”言语之间,却有些悲凉。
鹤庆侯张翼心实,也不看蓝玉的表情,抬举道:“多年来凉国公深受倚重,当年率军北征,几乎剿绝了元人的种子,如今又大破西番叛贼,立下旷世之功,可与古之名将比肩而论。”
谁知蓝玉听了,正触到心病,反低头长叹了一声。
众人见蓝玉倏然不乐,也能猜出些缘故来,舳舻侯朱寿忙道:
“凉国公破敌之功,圣上自然有数,就是有人说三道四,亦无碍大局。”
蓝玉一脸沉重,却说:“本官倒不怕御史劾奏,只怕因小事惹了圣上。”
舳舻侯朱寿又劝道:“凉国公多大的功劳,便是有些触忤,还有容不下的道理!”
蓝玉听了,稍稍宽慰,却仍说道:“说句不知死的话,本官深知圣上的脾性,既然得罪,今后只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众人见蓝玉心绪这样低落,尽管是私宴,也觉得大有妨碍。景川侯曹震不觉环顾左右,解嘲地说道:“此话不过是句玩笑,朝里谁不知道凉国公一向深受宠信,多年南征北战,不避矢石,如今立下这旷世的功劳,哪有不顾晚节的道理!我等均不相信。”
谁知蓝玉那口怨气憋得久了,如今面前又都是亲信,越发怨道:“圣上多年倚重不假,充其量不过视作猎狗良弓而已。本官寻思多日,只觉得自太子薨逝之后,越发处境艰难。”
大家听了,全都默然。这几句肺腑之言,让他们突然解透了许多事情。
蓝玉这才说道:“诸位都是本官多年的患难知己,故将大家请来,把话说到此处。”
曹震见蓝玉一脸沉重,忙说:“凉国公虑得重了,如今皇太孙与府上的亲情与太子在时并无两样,便是有不合圣上心意的地方,还有皇太孙担待。”
其余几人因景川侯这样说了,也七嘴八舌劝了一回,蓝玉方才宽慰了一些,又放开量来与众人饮酒,直到**才散。
谁知,蓝玉宴请部将的消息第二天就被锦衣卫指挥蒋瓛奏进宫去。想那锦衣卫校佐遍布京师,无孔不入,前不久蒋瓛又得了圣旨,已将蓝玉的宅邸列为监视重点,没事都想寻出事来,蓝府的一举一动还不尽在掌握之中!
当蒋瓛踌躇满志进宫奏明之后,朱元璋凝神良久,重重地吐出几个字来:
“私自聚会,莫非图谋不轨?”
蒋瓛不敢答腔,瞅着圣上。
朱元璋又降旨:“速传圣旨,命在山西练兵的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开国公常升、定远侯王弼不分昼夜,乘传驿回京,其余将校均听晋王节制。”
蒋瓛见圣上目光炯炯,全不象往常时候,知道事情重大,连忙下跪接旨。
三
这两天,朱元璋朝上朝下一脸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