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降旨道:“今天朕与众卿同贺,不必这样繁琐。”
太监领旨下殿。左近的众将见总兵官仍然一脸尴尬,忙趁机一齐向圣上祝酒解围。
朱元璋却指指下首席上的皇太孙对众将说道:
“皇太孙新立为储君,卿等当敬贺一杯。”
众将恍然大悟,从蓝玉开始,接连向朱允炆敬酒。敬了一巡,朱元璋才对蓝玉说道:“既新立储君,朝廷为勋臣议封荣衔,拟进封卿为太子太傅。”
蓝玉正为此懊恼,却也不敢不当场谢恩,待叩拜之后,却怦然心动:“既是拟封,必然还没定准。”也是蓝玉无自知之明,竟问道:“臣听说宋国公和颖国公都拟进封太师?”
朱元璋暗道,他的消息也够灵通,便点了点头。
这时,蓝玉忽然下跪,奏道:“臣心中不明,陛下既然称臣功大,为何封赏却在他人之下。”
朱元璋吃惊,顿时明白,难怪他心事重重,原来是心怀怨望,不由大怒,勃然变色:“卿莫非怨朕不公?”
蓝玉偷眼见了,心倏地沉了下去。原想以酒遮脸,壮着胆量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见圣上降下罪来,忙以头点地,谢道:“臣不敢。”
朱元璋越发怒道:“偶有微劳,便来要挟朝廷?”
蓝玉又惊又悔,连道:“臣有罪。”
近前那些武将们先见蓝玉言语突兀,都为他提起心来,后见果然得罪,由景川侯曹震带头,都一齐跪在殿上,奏道:
“凉国公饮酒过量,言语触忤,求陛下开恩。”
朱元璋见这么多公侯齐刷刷为蓝玉求情,又是一惊,怔了片刻,悻然道:“诸卿平身。若果然是酒后失言,朕不以为过。”
众将这才放心归座。
蓝玉经了这场惊吓,磕头再拜,才敢起身。
朱元璋强把怒气掩了,因邻座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等人都是当年随自己起事的旧将,又是临濠乡亲,平时君臣难得坐在一起,主动问了几句话。几员旧将见圣上关怀,又去了些拘束,一边叙旧,一边开怀畅饮起来,唯有蓝玉,只得小心装着饮酒过量的样子,不敢再发一言。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朱元璋却道:
“卿少留片刻,朕还有几句话问。”
谁知此旨一降,邻座那些将帅们不知是没听清圣上的意思,还是有意陪着他们的总兵官,竟没有一人告退。
朱元璋看了众人一眼,只得又说:
“蓝卿少留片刻,其余诸卿即可自便。”
朱元璋说到这里,众将仍安坐不动,却都拿眼看着蓝玉。朱元璋看在眼里,当时就将脸色变了。
蓝玉已看破圣上的心思,忙挥了挥袍袖。众将见了,才一齐起身,拱手向朱元璋奏道:
“如此臣等请旨出宫。”
朱元璋见在自己跟前,蓝玉权威还如此之重,心中大震。待众将退下,也无心与蓝玉叙话,只说:“卿亦可出宫。”
蓝玉一直细细地看着圣上,心知不妙,迟疑了片刻,又无可奈何,只得下跪告辞。
二
朱元璋心事重重回到便殿,立将锦衣卫指挥蒋瓛宣来,降旨:
“众将得胜还朝,难免有人恃功自傲,做出不法之事,卿多多留意。”
蒋瓛经常承接密旨,一点即透,应声领旨。
这回朱元璋却怕蒋瓛听不明白,又点破道:“蓝玉居功不法,早有恶习,这次平叛,私藏驼马不算,还怨望朝廷,居心叵测,尤其不可掉以轻心。”
蒋瓛果然吃惊。以往圣上提到此人时言语间总是若明若暗,不知今天是什么缘故。想那蓝玉一向高傲,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一时幸灾乐祸,趁机又落井下石:“有些领兵的公侯平时在军中骄横惯了,回到京师确实不知收敛。”
朱元璋听了,越发暗恨:“朝廷之中,岂容此辈猖狂!”因知道蒋瓛解事,又蒙恩多年,不再多说。待蒋瓛下殿,又命人宣佥都御史范毅铭入宫,面授机宜。
过了一天,蓝玉把兵权向五军都督府交解清楚,便来跟班上朝。朱元璋见蓝玉站在武班班首,蓄意向吏部尚书詹徽问道:
“征西将校的封赏可曾议定?”
詹徽一怔,出班奏道:“尚未最后议就。”
朱元璋顿时将脸一沉,责道:“征西将士身临战阵,出生入死,用性命换来的赏赐这样难以兑现,是何道理?”
詹徽素来以干练著称,朝廷之上,以往听到的褒奖之辞,如今在大庭广众下受此责难,脸上挂不住。按惯例,区区三天,怎能说长!况且事先又没时定限,何苦这样严厉!
朱元璋见詹徽愣在那里,却不谢罪,越发恼道:“怎不回话?”
詹徽这才如梦方醒,下跪谢道:“臣有罪。”
侍立一旁的蓝玉见圣上对自己这样看重,更加自矜,正冷眼看着詹徽受罚,不防佥都御史范毅铭出班奏道:
“臣以为征西将士有功,固然当赏,然而其中也有不法之人,亦须问罪。”
一言既出,不光蓝玉为之一震,就连在场的文武也都愣住,金殿上鸦雀无声。
朱元璋安坐在御座上不动声色,从容问道:“有何不法之人?”
范毅铭奏:“凉国公蓝玉私藏骆驼马匹,运往自家庄园,是废公循私,有负圣恩,理当问罪。”
蓝玉暗吃一惊。在此之前,他虽然惊讶,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本正奏到自己头上,慌忙出班,跪倒谢罪。原来,朝廷之上,遇有弹劾,不论是实是虚,都要先尽这人臣之礼。
朱元璋看了蓝玉一眼,问:“可有此事?”
蓝玉全无防备,支吾道:“臣的家奴或许在阵前有所徼获,,然而详情臣有所不知。”
朱元璋便不再追,降旨道:“凉国公西征功大,些许小事,朝廷不问。”
范毅铭听了,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