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善长被满门抄斩的第二天,宫里又传出消息,日前逮进京来的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和在押的延安侯唐胜宗均已讯实,都是胡党。他们当年拥兵各地,预备与京中的胡惟庸、李善长里应外合,谋取社稷,后因胡惟庸败露,才在李善长的庇护下隐藏下来。既然参与了谋反,还有何生理?当天也就斩了。谁知把这几个武将诛杀以后,又有御史上告:
“荥阳侯郑遇春、河南侯陆聚和宜春侯黄彬与陆仲亨等人多年来经常饮酒聚会,密谋大事,应予逮问。”
朱元璋听了,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郑遇春,他与陆仲亨是儿女亲家,足见关系非同一般。立即传旨,将三人捕回京来。
鞫拷之后,果然都有些说不清的瓜葛,于是一律定为漏网胡党,统统斩首。
这天,朱元璋又将詹徽宣进宫来,问道:
“洪武十三年以来,得罪被杀和因病亡故的公侯不在少数,朕心思眼前这许多人都是漏网案犯,那故去的都能保准干净?”
詹徽忙奏:“供辞里确实牵涉了几个死去的公侯,只因人已亡故,没法对证,才没向陛下奏明。”
朱元璋却道:“若果然在逆党之列,便是死有余辜,有罪也当追论,否则,罪犯家人岂不是与朝廷离心离德反而还谬享爵禄。”
詹徽见圣上想得深远,忙称:
“陛下英明。”
朱元璋又问:“供辞里牵涉了谁?”
詹徽天分极高,张口奏道:
“臣记忆深刻的有永城侯薛显,淮安侯华中,宣德侯金朝兴、济宁侯顾时、巩昌侯郭兴、六安侯王志、临江侯陈德、靖海侯吴祯、汝南侯梅思祖,营阳侯杨璟,南安侯俞通源。”
朱元璋听詹徽一口气说出了十来个功臣的名字,大都在自己意料之中,仔细一一滤过,果然不是曾被罚黜,就是和胡惟庸、李善长相好的人,尤其是那头一个薛显,当年因为妄杀千户吴富,曾被贬到海南垦荒多年,后来勉强赦回,能不记恨?像这些人,能和朝廷同同心同德!忽又想起一人,问:“朱亮祖如何?”
詹徽一怔,眼前忽地一亮,奏道:“蒙陛下提醒,臣正漏了此人。”
朱元璋并不怪罪,降旨道:“卿将这些胡党的罪状条列清楚,公之于众。”
詹徽称是。
第二天朱元璋临朝后,詹徽奏道:“启奏陛下,已故功臣中还不乏胡党。”说罢,当众宣读了开列的名单和各自的罪状。
朱元璋静静听着,绝少表情,半晌才道:时至今日朕才知道当年胡陈乱党区区几个文臣怎敢谋篡天下,原来竟有这么多武人为虎作伥。”
詹徽立奏:“臣以为其人虽死,亦当追论其罪。”
朱元璋降旨:“凡有牵扯,一概夺回爵位,永著其奸!”
吏部尚书契斯出班接旨。
朱元璋心想,这回恰巧拉出了朱亮祖,当年他狂傲不法,被在朝上鞭死,其家人必定怨恨在心,只因当时无谋逆大罪,没能夺他的爵禄,多年来耿耿于怀,不如趁机除消了干净,于是降旨:
“朱亮祖之子朱昱多年冒袭侯爵,原来罪在不赦,追论连坐,依法处斩。”
刑部尚书吕宗艺纳闷:这么多已故侯爵追论胡党,大不了夺回爵禄,永嘉侯朱亮祖满门就剩了这个子嗣,独独却要连坐论死?因见圣上一脸阴沉,又不敢动问,只得接旨。
朱元璋并不管吕宗艺如何不解,又降旨道:
“这次揭出了众多乱党,我朝方得长治久安。因左都御史詹徽功劳卓著,故在原职之外,加封吏部尚书。”
詹徽听了,心花怒放。原先,只有纠劾百官之责,却无进退人材之权,如今二者兼而有之,自洪武十三年罢相之后,还没人如此位高权重。詹徽历来心高,如今鹤立鸡群,掩不住得意之色,忙出班谢恩。
满朝文武见詹徽春风得意,羡慕的、嫉妒的自然大有人在。原吏部尚书契斯失落之余,却又茫然,只能静候朝廷发落。
下朝后朱元璋将詹徽和刘三吾召到便殿,问道:
“这次牵入胡党的公侯极多,大都是本朝功臣。这些人蒙恩多年,天下知名,若不公布其罪,势必议论纷纷,朕命卿等笔录供辞,条列罪状,时下办得如何?”
刘三吾忙从袖中取出一叠宫笺,奏道:“臣等遵旨已将所有口供辑录完毕,请陛下审视。”
詹徽一旁忙又奏:“案中所涉,下至马夫门人,上至公侯大臣,形形**,同一事实,或许供辞不一,臣等虽删繁就简,反复校核,恐还有些庞杂。”
朱元璋一边听着,一边顺手翻了几页,果然不太称心,蹙眉说道:“口供尽可形形**,然而读后须令人震聋发聩。”
詹徽和刘三吾小心对望,没有出声。朱元璋道:
“朕亲自条列罪状,然后布告天下。”
刘三吾方才如释重负。
朱元璋见辑录的口供尚无名字,当下降旨:“既然公布**,此书便称作《昭示奸党录》。”
詹徽、刘三吾听了,不约而同地赞道:
“此名绝好,非陛下不能命出。”
刘三吾见圣上一时无话,奏道:“胡陈党案已历十年之久,余党相继诛灭,《昭示奸党录》一经公布,可否宣布此案就此作结,以安人心。”
朱元璋想,多年来最难放心的就是李善长兄弟和那些淮西旧将,如今既已诛戮,胡案就此作结也是个机会,便道:
“刘卿之言有理,正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