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早朝,朱元璋没按时驾临。文武百官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圣上阴沉着脸上了金殿。龙颜不悦,群臣不安,一个个小心参拜,生怕招祸惹灾。
拜毕,左都御史詹徽出班高奏:
“臣有一桩大事,欲奏明陛下。”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
詹徽只管奏道:“那天臣在北元降人当中,认出一个故人,名唤封绩。此人曾作过我朝礼部郎中,谁知洪武十二年赴北平收集元朝文献时,竟弃官走失,如今又从塞北俘来,臣以为事情非同一般。近日命人鞫审,封绩招供,当年只身逃往漠北,本是秉承胡惟庸之命,前去勾结元人,好与胡陈乱党里应外合,谋取我大明江山。谁知到了元庭以后,听说胡党败露,党人多被诛灭,大事已成泡影,方才滞留至今,不期又被我朝俘获。”
百官听完,无不震惊。当年只知道胡党有通倭之罪,却没料到十年后又揭出这通虏的大罪。
朱元璋阴沉着一张长脸怒道:“胡陈逆党,果然是狼子野心。”
詹徽又奏:“臣还有下文。封绩被俘后唯恐前情败露,日夜心神不宁,来京途中,几次欲逃,均被察觉。到达京师后又一味打听韩国公的消息。臣得了此情,追问究竟,方又招出韩国公与胡惟庸实系一党,因此想求得李善长的庇护。”
满朝上下,又是一片惊骇。
朱元璋盯着詹徽,惊诧:“果有此事?”
詹徽面不改色,胸有成竹,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双手呈上:“臣有封绩的供辞。”
朱元璋粗粗看完,陡然变色,高声怒道:“李善长本是国家勋戚,朕待他不薄,竟与胡逆同流合污?”
詹徽当即接奏:“此贼罪不容赦。”
朱元璋忽然又被提醒了一样,大怒道:“怪不得唐胜宗出征前被李善长召进府去密谋到深夜,原来是有大事。”
詹徽审时度势,又奏:“所幸封绩没有与唐胜宗接上联络,不然恐怕已成漏网之鱼!既然当年胡逆有通虏阴谋,如今北元降人鱼龙混杂,极易串通,臣以为李善长既是胡党,恳请陛下割恩用法,免除后患。”
满朝文武都知道党案事重,事情虽然突兀,谁敢多言!那天茹太素得罪之后,至今尚押在刑部,那些文臣武将一个个屏声静气,乖乖听着蓝玉与圣上奏答。
朱元璋恨道:“当年胡陈被诛,李善长心绪低落,朕还命他入朝视事,以安其心。后来其弟侄牵入党案,朕仍念及勋戚之家,免去死罪,谁知此人知恩不报,愈加冷淡朝廷。前不久又将三百卫卒藏在家中,举止反常,令人生疑,原来是心怀鬼胎,难以自安。朕一再宽容,竟如此背恩,虽是勋旧,岂能再屈法容情!”
百官见死案已成,心知李善长难逃此劫。又见圣上目光炯炯,哪敢再无动于衷。当时便有些文武纷纷出班请旨,恳求严惩乱臣贼子。
朱元璋高高在上,见朝上人心转顺,这才降旨:
“速将李善长拘捕归案,阖府上下严加看管,不许走失一人。”
詹徽听了,出班再奏:“延安侯唐胜宗与李善长同为一系,这次又密谋灭口消脏,虽没得逞,却应一同治罪。”
朱元璋又降旨道:“刑部速命要员携朕的金牌前往军中拘捕。”
吕宗艺出班接旨时奏道:“李善长乃开国功臣,又是皇亲,陛下也该单降一旨。”
朱元璋明白,命秉笔太监写了两道御旨。
吕宗艺双手捧了,谢恩退下。
朱元璋指派完毕,倏然变色:“数十年来,朕无时不为胡党乱国忧虑在心,唯恐党羽犹在,遗患无穷,如今看来,上至公侯,下至差役,胡党果然大有人在。此害不除,国无宁日。”说完又一脸凝重:
“李、唐二犯久蒙圣恩,权倾一时,逢迎之人,能在少数!这次定要深追穷究,除恶务尽。”
众朝臣战战兢兢,不知道这次又要挖出多少胡党,一时人人自危。
下了朝来,朱元璋命人将太子朱标从文华殿宣来,道:
“李善长果然是个胡党,朕已命人前去拘捕。”
朱标被钉在那儿。丁斌一案,李存义父子已罪上加罪,正不知父皇对其胞兄李善长如何处置,此刻听说定成了胡党,忙问:“何人告发?”
朱元璋见朱标疑惑,只说:“当年胡惟庸命封绩前往塞北勾结元人,共谋社稷,没想到自己却先败了。如今那个封绩又被俘获,詹徽鞫审此人,供出了李善长。”
朱标听了,更加震惊。胡党案发已十几年之久,却从没听说还有勾结元人的事。然而有人证在押,又由不得不信。如此说来,李善长参与党案,罪岂在小!惊愕之余,不免还是惋惜道:“李善长在朝堪称勋臣第一,竟至于参与谋反?”
朱元璋将脸刷地沉了下来,盯了朱标一眼,说道:“人心隔腹,况且欲壑难填,谁能料及!”
朱标忙抬头奏道:“陛下说的极是。”
朱元璋这才缓了缓,说:“此人历来艰深难测,朕与其共事多年尚摸不清底细,若不败露,日后你执掌朝纲,岂是他的对手!”
朱标又有些惑然不解,因见父皇盯着自己,只得点头。
朱元璋又道:“朕最不喜他与那些淮西旧将纤缠在一起,可那些人偏爱到他家饮酒聚会,真不知道有什么密事。”
朱标呆呆地看着父皇,无言以答。
朱元璋降旨:“此案朕命詹徽主审,你亦过问,也长些治国的本领。”
朱标只得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