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朱元璋正因得了北元许多宝物、美人惬意,这天左都御史詹徽匆匆进宫,奏道:
“臣在北元降人中认出一个故人,名唤封绩。此人洪武三年被曹国公俘来我朝,曾授礼部郎中。洪武十二年朝廷命他赴北平收集元朝典藉,谁知竟趁机逃出关去,如今再度被俘,臣观其心事重重,令人生疑。”
朱元璋先听说是个再俘的元臣,并没理会,等到听了后面的话,方想起曾向詹徽面授机宜。见说此人走失于洪武十二年,恰在胡陈党案前夕,蓦地明白了詹徽的来意,问道:
“此人现在何处?”
詹徽奏:“臣已命单独羁押。”
朱元璋点头说道:“既归顺多年,又封作朝廷命官,抛家舍业,逃回北朝必有缘故。”
詹徽见圣上看着自己,一脸深沉,自信只有自己才能读懂其中的含义,故意不立即作答。
朱元璋果然降旨:“此人干系重大,务必将可疑之处细细地查访清楚。”
詹徽这才郑重领旨。
朱元璋知道詹徽一点即透,虽有些戒心,却又深知事情非此人不可做成,不由不加倍加器重,又问道:“李存义父子有无口供?”
詹徽奏:“刑部与都察院几次严审,只招承当年与胡惟庸有过来往,却不涉及谋反的关键情节,更不肯牵扯他人。”
朱元璋暗想:“李善长尚未惊动,李存义必不肯攀扯手足之亲,如此更可见出封绩的份量。”沉着脸说道:“既是胡党,不到绝境,安有实招!”说罢又嘱咐道:“封绩有通敌之嫌,务必尽快查明。”
詹徽胸有成竹,更加自信。
朱元璋正对詹徽寄以厚望,这天朝上刑部主事茹太素却出班奏道:
“左都御 史詹徽傲视同僚,行为无礼,应当治罪。”
朱元璋心想,上回你一再忤旨,还没治罪,竟又来给朕添乱,把脸重重一沉:
“弹劾大臣,有何依据?”
茹太素躬身奏道:“朝廷早有成规,品阶相当的官员路遇时须趋右让道而行,臣昨天亲眼看见其与吏部尚书契斯相遇途中,契尚书主动命领轿避让,詹徽却照直而行,显见得不合朝廷法度。”
朱元璋心烦:“区区小节,何足启奏。”
茹太素见圣上明显偏袒,反而执意奏道:“不仅如此,詹徽平时盛气凌人,侮慢下属, 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朱元璋心里骂道:“这个老儿好没眼色”,忍气斥责:“卿身为下属,怎能如此参劾上僚?”
茹太素见圣上不分曲直,又上了那倔强不屈的脾气,高声奏道:“陛下对宠幸之人不可过分偏袒。”
朱元璋勃然大怒,咬牙降旨:
“大胆,拖下去砸上脚镣,交刑部议罪!”
茹太素见殿前武士上前来拖,猛想起还没谢恩,忙又紧着磕了几个响头,才被七手八脚拖下殿去。
朱元璋半天没有好心绪,下了朝来,锦衣卫指挥蒋瓛又跟来奏道:
“征虏总兵官蓝玉获胜后居功自傲,跋扈不法,竟**所俘的元君妃子,降人敢怒不敢言,已被锦衣卫访实。”
朱元璋乍听此事,心中好恼:“身为臣子,所俘之人还没送来朝廷,竟敢私自占为己有,这还了得!”
蒋瓛见圣上脸色大变,知道动了雷霆之怒,因为平素对蓝玉傲慢无礼颇有成见,又奏道:“其**元君妃子之后,深怕朝廷降罪,元人起程之前,又威胁谁敢透露半点隐情,回朝后决不轻饶。”
朱元璋想在朝上刚刚当众褒奖了他,原来竟然这样骄横,大失所望。因又想起在坤宁宫见到的那个美貌的佳丽,蓝玉糟蹋的必是此人,更加焦躁,恼道:“蓝玉大胆!”
蒋瓛又趁机烧火:“就是有功之人,也不能如此跋扈不臣!”
朱元璋本来因为淮西旧将居功自傲,又与李善长等人有历史渊源,唯恐结成一体,对朝廷形成威胁,近年才有意识地倚重军中晚辈,谁知一向信任的蓝玉也靠他不住,那失望的心情潮涌而来。冷静了片刻,回味着蒋瓛刚刚说的“跋扈不臣”的话,却又颇不高兴,冷冷说道:
“朕只怒其待元人无礼,播恶漠北,怎能胡乱加罪!”
蒋瓛见圣上不乐,忙闭了嘴。
朱元璋知道蒋瓛也是出于忠心,又褒奖道:“卿不畏权势,知情必举,屡建功劳,朕心中有数。”
蒋瓛正不自在,又见褒奖,再不敢多说,忙趁机出宫。
朱元璋不容别人在跟前多嘴,对蓝玉的大胆妄为却是忍无可忍。正在思想日后如何惩戒,随堂太监来奏:
“坤宁宫郭娘娘命人来奏请皇上回宫。”
朱元璋见日影在墙,远没到回宫的时辰,问:“何事?”
太监见皇上不悦,忙奏:“奴才没有问清。”
朱元璋勃然大怒:“不知何事就来聒噪?”
随堂太监哪敢还言,忙退下去回禀娘娘。
原来此时主持后宫的郭宁妃急欲面见朱元璋奏事,听说皇上不肯回宫,又命跟前的女史来请。朱元璋正不耐烦,见又来催促,忍气起驾,含怒回到坤宁宫,尚未坐定,郭宁妃便跪在他的脚下奏道:
“臣妾主持后宫,不堪其苦,急欲向陛下交旨。”
朱元璋听了宁妃这没头没脑的话,心火更不打一处来,当年马皇后何曾如此!不问究竟,登时大怒:“朕每天为国事操劳,贱妃竟敢如此无礼!”
郭宁妃满腹委屈,正巴望向圣上诉苦请旨,不想劈头招来一顿责骂,也是郭宁妃当年曾倚仗年轻貌美,心性泼辣,偶尔在驾前撒娇使性得逞的缘故,此刻竟声泪俱下地向朱元璋哭诉道:
“妾妃以妃子之位,行皇后之事,忍辱负重,受人刁难,圣上不加怜悯,反来责怪,若不为妾妃作主,妾妃竟再无生理。”
朱元璋见这个妃子竟撒起刁来,想,朕一国之尊,普天之下全是朕的奴仆,不法之人外朝忤旨不算,这个半老的贱妃又来添乱,忍无可忍,咬牙怒道:
“既无生理,朕赐你一死!”
那郭宁妃本来是句气话,猛听圣上出言不吉,顿时如雷轰顶一般。皇上怒杀嫔妃的事已不稀罕,顿时吓得两眼发直,不知所措。
朱元璋怒视着那张早已失去了光泽的粉脸,好不厌烦,既已出口,见左右太监还在犹豫,猛喝道:
“还不将这个**就地勒死!”
那些太监如梦初醒,哪敢怠慢,一齐上前,把个郭宁妃拖出宫去。
只过了片时,提督太监来奏:“郭娘娘已经升天。”
朱元璋怒气不消,这才问事情的原委。
郭宁妃跟前的那些宫人见倾刻之间贵为皇妃的主子就命归黄泉,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禀报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郭宁妃执掌后宫远没有当年马皇后那种威信,同为妃子,有的人心里难免不服。况且宫帷之内,天子宠幸与否,决定着妃子的实际地位,谁不明白!今天事情起因是那回葛丽妃生的皇女满月,命人进宫报喜,中宫一无所赐,后来听说郭惠妃的皇子周岁,却赏了许多东西,便认为郭宁妃厚此薄彼,心中不服。近来便便仗着圣上接连到自己房中幸临,自以为有脸,这天趁参见坤宁宫的机会,与郭宁妃论理。原来,不拘什么地方,凡主事的人总有些得罪旁人的去处,恰巧有位李淑妃对郭宁妃也有宿怨,就跟着葛丽妃帮腔。郭宁妃心性高傲,资格又老,如今有执掌后宫的名份,见二人不尊重自己,当下把脸一翻,以宫中的家法训戒二妃。葛丽妃见郭宁妃拿大,当场撕破了脸:“谁家的事谁尽心,好大一个人在封国不过害了眼病就命御医千里迢迢前往诊治,又带东带西,还不是子因母贵,当谁不知道!”郭宁妃见葛丽妃竟敢顶撞自己,直气得说不出话来。李淑妃又在一旁说道:“当年马皇后执掌中宫,克已奉公,体恤群下,谁能说出什么来。”郭宁妃见又出来个对头,直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立命跟前的宫人到前殿奏请圣上回宫评理,谁知此时朱元璋正因蓝玉的事恼怒,头一次没请回来。郭宁妃命人二次奏请,朱元璋已是满肚的火气,回宫后郭宁妃使性撒娇,又火上加油,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竟被赐死。
朱元璋听完经过,又迁怒葛李二妃,立即降旨:
“速将这两个贱妃牵来,一同勒死!”
跟前的太监们哪敢违拗,倾刻之间,年纪轻轻的葛、李二妃又芳魂升天。当时,三个娘娘一同赐死的消息传遍后宫,整个宫院直被吓得人人屏声静气,个个胆战心惊。
朱元璋见跟前的太监、宫女黑压压跪了一片,内外鸦雀无声,沉着脸待了半晌,才降旨命他们起身。这时,提督太监跪行几步上前奏道:
“三位妃子尸骨尚在殿前,如何安葬,还望皇上开恩降旨。”
朱元璋没加思索,顺口说道:“一起用筐盛了,拖出城去随便埋了就是。”
提督太监想到三位皇妃都是生了皇子的娘娘,这样也太草率了些,也只得唯唯退下,毕竟还是找了个好些的去处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