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征虏总兵官蓝玉命人送来的北元降人按时到京。
朱元璋闻奏大喜,立命引上朝来。
原来,自洪武五年大将军徐达征北失利以来,明朝在北疆一直采取的是封疆御敌的守势,如今乘平定辽东之势,深入漠北获此大捷,无疑又去了朱元璋一块心病。
朱元璋高高坐在御座之上,先见一队身穿胡服的男子被带进殿来,为首的身形单弱,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带头小心翼翼跪在阶下。朱元璋知道此人必是北元皇帝的次子地保奴。又见后面跟着的是一群年轻女子,便知道是北元宫里那些要紧的后妃公主。再后面则是北元的王公大臣。只见这些北元降人去国离乡,身为大明阶下之囚,一个个低眉垂首,一脸 惶。
朱元璋想,开国前夕,曾统治中原三十余年的元顺帝逃出关去,无奈天不假年,竟自病死。其太子爱猷识里达腊在旧都和林建立了北元,一直威胁边庭多年。后来爱猷识里达腊也一病身亡,其子脱古思帖木儿继位,如今这为首的孺子就是他的次子,算来此子已是顺帝的重孙了。区区二十年间,北元君主经历了几番更迭,想来令人大有人世沧桑之感。联想起自己也已渐渐年老,一时又生出几许悲壮之情。这时,押送降人的专使趋上殿来,呈上总兵官蓝玉的贺表。内侍上前接了,奉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见表中不言军功,却对天子****,崇仰备致,尔后又将本次缴获的东西条列清楚,心中满意。想起洪武五年曾命徐达、李文忠、冯国胜三路北征,两路中了诱敌深入之计,伤亡惨重,后来,痛定思痛,才不得已敛塞自固,从此再没有向北元大举进兵,如今蓝玉一军独出,竟能建此大功,可见军中晚辈已足以担起攻伐大任,心里对蓝玉更加器重。便冲阶下地保奴问道:
“你可是北元人主之子?”
地保奴俯伏已久,猛听上面皇上问话,略微抬头看了一眼,才小声奏道:
“正是为臣。”
朱元璋见那孺子外表惧怕,双眸里却有掩不住的光芒,心想,胡人退回本土,莫非数十年间又养就了彪悍之气?为何连这十几岁的孩子都有藏不住的倔强心性?难怪自古以来塞外的人种强悍难制,一直威胁中原,不由怒道:
“你可知罪?”
地保奴身上一抖,以头点地,奏道:
“臣知罪。”
朱元璋明知是迫于形势,又怒道:“你祖上入主中原,天命早尽,退居沙漠以后,尚不知安分守己,时常犯我边庭,是上违天心,下违人愿,自寻凋零。今大军既至,你父兄尚不束手就擒,却自逃匿,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地保奴未到成年,却还晓事理,听了大明天子这番话,心里震憾。如今自家满朝人口都被俘虏了来,漠北野草茫茫,苦寒无依,确无生理,不由心慌神乱,偷偷看了上面的大明天子一眼,才小心奏道:
“皇上乃当今天子,臣等敢不遵命!此番戴罪入朝,诚惶诚恐,真心顺服。”
奏完,回头又看了他的王公大臣一眼。
原来,地保奴这番话全是一路上他的臣僚教的,不然,生在异邦的十三、四岁的孩子怎能知道这些礼节,见臣下点头,又奏道:
“所以臣献上祖传金印、金牌,以表至诚之心。”
朱元璋听到这里,方才龙颜转悦。就见阶下一个臣子模样的人手捧那些传国之宝献了上来。随堂太监上前接过,捧给皇上。朱元璋略看了一眼,这才降旨:
“朕既为当今天子,一向优待四方番臣,你等既知命来归,均与大明臣民一样。先下殿歇息,等候赐宅封赏。”
地保奴一行听了,这才把心放回肚里,一齐磕头谢恩,鱼贯下殿。
朱元璋见北元降人畏首畏尾,感恩戴德,这才对群臣说道:“朕登基以来,边患无过于北元,如今胡人衰微,实在是我朝的大幸。”
群臣拜贺。
朱元璋又道:“先时大将军故去,朕因痛失长城,感伤不已。近年见随朕开国的人年纪渐老,多不禁鞍马之劳,常自忧虑,如今永昌侯蓝玉以军中晚辈,建此大功,堪称国家栋梁,令朕甚感欣慰。”
百官见圣上对蓝玉如此褒扬,谁敢不恭维。朱元璋当下传旨吏部,命给这征北将帅议功。
第二天,北元后妃公主们又被引导参拜后宫。原来,按照朝规,每逢节日,外朝命妇要入坤宁宫参拜国母,北元降人既已是大明的臣民,初来乍到,前来谒见,自是正理。从马皇后故去,郭宁妃主持坤宁宫,这天便与朱元璋一起安坐受礼。
北元这帮裙钗这天都遵旨换了大明朝服,又经过细细的梳洗打扮,一时坤宁宫前美女如云,竟不亚于坐家的后宫粉黛。
朱元璋朝事之余,本不过是体验大明天子的尊荣,此时见这些异邦女子中竟不乏眉清目秀、国色天香之人,心中暗想,苦寒之地,逐水草而居,竟也有这样的佳丽,真不愧是元庭的娇娃。正暗自吃惊,女官引导元君妃子上前唱名拜见。就见此人高挑身形,亭亭玉立,长得如花似玉,姣好非常,刚才在众女子中就十分引人注目,此刻单独上前来拜,令人顿觉一片明丽之色扑面而来。朱元璋见这女子低眉垂目,一脸娇羞,不经意中更流露出万种风情,又想:“元君仓皇逃窜,连这样的佳丽也难顾及,可知亡国之君的凄惶。”
一时参拜完毕,郭宁妃奏道:“这些北元女子颇知礼数,必是在宫里教养了多年,恐怕都仰望陛下恩典。”
朱元璋道:“番邦之人,恐不惯于我朝习俗,待命人调教之后,再安置不迟。”因想着那个美貌的妃子,又道:“到时可择其优秀的充实宫掖。”
郭宁妃因当年马皇后大度为怀,掌管后宫以来,也不得不作出样子。因自己恩遇渐衰,听了皇上的话,难免生出些许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