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高一(5)班在运动会上的成绩并不算出众,但却拿到了“优秀组织奖”。在领奖台上,体育委员张泽从校长的手里接过奖状,这位高高瘦瘦的大男孩,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一下台,他以百米冲刺似的速度,风一般地冲进班级方阵里,一边神采飞扬地扬了扬手里的奖状,一边兴致高昂地大声说:“下午还有半天假,干脆大家出去庆祝一下吧!”
这个提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最终将庆祝地点选在了距离学校不远的游乐园。不过,比起众人议论纷纷、跃跃欲试的模样,队伍中却有两个人,显得不那么兴奋——
一个是吴涵雪,此刻的她微微眯起眼,斜眼睨视着方未艾和姚妈,一脸不愤的表情。她做梦也没想到,特地剪坏衣服、涂上颜料,非但没能让“眼中钉”们尝到失败的滋味儿,反而让她们大出风头,格外惹眼了。强烈的不满,让这位本该是五官靓丽的少女,显得有些面目扭曲。
另一个显得不那么开心的,却是姚妈。一听说“游乐园”三个字,她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摆了摆手婉拒了这个提议:“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好好玩吧。”
“干吗不去啊?咱们一起去坐过山车呗,可刺激了!”思思已经迫不及待了。
“哎呀,我恐高,一听‘过山车’我就瘆得慌,”姚妈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那么高那么快,‘嗖’的一下子,吓都吓死了。”
“噗,原来姚妈你还怕这个啊,简直像是老人家一样嘛!”思思和周嘉鸣他们都大笑起来,并且开始善意地取笑她的“大妈心”。笑了一会儿,周嘉鸣又说:“也有不那么可怕的项目啦,空中飞椅、旋转木马什么的,一点儿都不吓人的。”
“都多大人了还玩旋转木马,羞都羞死了。”姚妈连连摆手。
思思听了直跺脚:“姚妈,你怎么这样?刺激的你不敢玩,不刺激的你又嫌幼稚,要不要这么难伺候啊?”
就在思思抱怨着的时候,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她的话。方未艾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略显疲惫,却又充满兴奋的声音:“艾艾,解药有进展了!”
“真的?太好了!老爸你太棒了!”方未艾惊喜地回答,然后望了姚妈一眼。母女俩眼神交汇,然后统一步调地走向体育馆的后方,那里一片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方未艾将手机调到了外放模式,老爸的声音顿时响起:
“我将reborn香水的药物反应做了逆向操作,目前已经确定了基础算法,”老爸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狂喜,“只要经过调试,优化一下公式,应该就可以进入反向实验的阶段了!”
“哇塞,不明觉厉啊!”不明觉厉瞪大眼,开心地说。
“啥?不明……什么?”电话那头的方胜军,显然陷入了疑惑状态。
“噗——你OUT啦,”姚妈顿时喷笑出来,笑着解释说,“‘不明觉厉’就是‘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的意思。喂,我说方胜军同志,你好歹也是博士生,不能与时代脱节啊。”
被调侃了的方爸爸,听见妻子的声音,语调立刻变得温柔起来:“芳芳,你放心,我会尽快做出解药,让你恢复原样的。”
“哎呀,‘芳芳’,喊得好甜蜜啊。”方未艾冲姚妈挤了挤眼睛,笑着拿爹妈打趣。
姚妈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她一边伸出食指,轻敲女儿的脑门说了句“小丫头”,一边冲手机里的人大声说:“芳什么芳,孩子还在呢,你害臊不害臊啊。行了行了,不说了,知道解药有突破就行。还有啊,方胜军同志,你可别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的解药弄到废寝忘食,要吃饱睡好,知道吗?一个人在国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
“YES,MADAM!”电话里的方爸爸赶忙回答,接着又对方未艾叮嘱了几句“照顾好妈妈,听妈妈的话”,然后就告别收线。
短暂的通话结束了,但听见好消息的喜悦,却久久不能散去。方未艾兴奋地拉住了姚妈的手:“老妈,太好了,咱们今天真的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也好,”姚妈如释重负地笑了,“看来做学生的日子不多喽,今天就跟你们好好玩一玩。”
母女俩绕过体育馆,又回到了同学们所在的位置。看见两人回来,思思远远就冲她们招手:“喂,你们磨蹭什么呢?大家都准备出发啦!姚妈,你可不能扫兴啊,全班都到齐了,就你还没决定了。”
“行,行,”姚妈笑着答应,但下一秒又抬起手,郑重地说,“不过咱们约法三章啊:NO过山车,知道吗?”
“知道啦,胆小鬼,”思思吐了吐舌头,“知道你恐高,不勉强你就是了。回头我们陪你一起坐旋转木马。”
两个人说笑的声音,落入了队伍后面的“女王军团”的耳中。吴涵雪冲马薇薇使了个眼色,两人交换了一个充满阴谋的眼神,下一秒,被同学们私下称为“女王”的少女,在唇边勾勒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过山车啊,呵呵。”
由张泽带队,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上了公交车。二十分钟后,全班四十二个人,在游乐园的大门口集合完毕。因为是工作日的关系,零散的游客并不多,倒像是由高一(5)班将整个公园包场了一样。
高大的摩天轮像是蔚蓝天幕下的一只大眼睛,慢悠悠地转动着,显得悠闲而惬意。伴随着轻松愉快的乐曲,旋转木马时高时低,闪亮亮的圆形转盘里,弥漫着童话一般浪漫的氛围。门口摆着骷髅人像的鬼屋,入口处黑洞洞的,看上去阴森而恐怖。茶杯外形的座椅,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可爱,它们轻轻转动着,像是迪士尼卡通片里的茶具舞会……
这里像是一个梦幻的国度,永远是孩子们的最爱。虽然平时口口声声强调“我长大了”,但一到了游乐场,这些高中生们却绝口不提什么“长大成人”的话题,而是欢乐地投入了各种娱乐项目中,用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将这个童话乐园变得生动而鲜活起来。就在大伙儿准备各自投向最爱的娱乐器械时,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说好集体活动,大家一起庆祝吗?各玩各的多没意思。”
说话的人是吴涵雪,她貌似不在意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话。
她的说法引起了张泽的注意,这位体育委员有些好笑地反问:“吴涵雪,平时就属你们最不爱集体活动,春游秋游都是你们三个扎堆落在后面的,怎么?今天转性啦?”
吴涵雪白了他一眼:“春游是春游,今天是庆祝班级获奖,这能一样吗?”
听她这一说,张泽也来了兴趣:“那你说该怎么办?你有好主意?”
吴涵雪那双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然后扬起嘴角:“既然是集体活动,不如全班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等大家玩腻了,再自由组合各自去玩游乐项目喽。”说完,她还拿出了一副扑克牌,冲众人亮了亮。
吴涵雪的这个提案,立刻引起了大伙儿的兴趣。毕竟,“真心话大冒险”可以说是学生之中最简单、但又最有魅力的一个游戏了。“真心话”这个环节,给了少男少女们表露心迹的机会。“大冒险”这个环节,则是窘事一箩筐,大家都是极尽恶搞之能事。曾经就有同学被恶整,被要求走进肯德基,在点菜的小哥面前大唱一曲“我就喜欢麦当劳”,结果引来了对方的白眼,和全餐厅的注目。
同学们很快坐了下来。吴涵雪抽出了41张普通纸牌,洗牌之后,她又拿了一张“大王”,插进了牌堆里。然后,她开始按照顺序,给大家发牌。每个人快速拿起自己面前的纸牌,一时间,大家脸上表情无比精彩:有偷着乐的,有如释重负的,还有一个可怜的倒霉蛋是口瞪目呆,然后崩溃的——这一次,那个倒霉蛋正是姚妈。
姚妈无语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牌面,那张彩色的大王冲她龇牙咧嘴,好像是在嘲笑她的“好运道”一样。坐在她旁边的方未艾,看见这一幕也是顿时傻眼:“你这也太背了吧……”
“喂,吴涵雪,你牌洗没洗开啊?”思思帮着打抱不平,“肯定是你牌没洗好,这次不算,重来。”
吴涵雪轻蔑地一笑:“哟,这么输不起啊。你们这是想不认账?”
被她这一戗,方未艾和思思也都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一共42个人,按照游戏规则,总有一个人要抽到鬼牌的。她们只好给了姚妈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让姚妈自求多福了。
然而,她们俩不知道的是,其实吴涵雪在纸牌上动了手脚。她在那张“大王”的背面掐了一个褶皱,她看似随意地将“大王”插进了牌堆里,其实是数好了人头,故意将这张鬼牌送给了姚妈。
“真心话——大冒险——真心话——大冒险——”
同学们开始起哄,张泽还吹起了口哨,大家打着拍子呼喊着,让姚妈选择自己的“惩罚”方式。
“那我选,”姚妈思考了一下,终于开了口,“真……”
“咳,你可要想清楚,”吴涵雪突然打断了姚妈的话,她微笑着说,“我可能会问你一些很尴尬的问题哦。”
从游戏规则上看,每一个抽到鬼牌的“受害人”,在完成本轮“真心话大冒险”之后,都可以对下一个“被害人”进行提问或者是提出要求。不过,在游戏的第一局,一般是游戏的发起人来进行提问的。吴涵雪这句话,简直就是像在恐吓一样,姚妈和方未艾对望一眼,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女王军团”最喜欢讽刺姚妈了,假如吴涵雪问起一些敏感问题,那就糟糕了。毕竟这个游戏的规则和重点就在于不能说谎,但说出真话,很有可能就暴露了姚妈的真实身份。
“我选大冒险。”姚妈立刻改口。
吴涵雪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她立刻转身,抬手指向那庞大的娱乐器械,不假思索地说:“我要你坐上那辆过山车,三次。”
眼见“女王”抬起手,比了个“3”的数字,姚妈的脸立刻就白了。方未艾立刻跳起来,大声指责对方:“吴涵雪,你一定是故意的!姚妈她不能坐过山车,你偏偏就要她受罪!”
“故意?呵呵,你拿出证据来啊,”吴涵雪冷冷一笑,“再说了,姚芳她没有高血压,又没有心脏病,又不是孕妇,为什么我们能坐过山车,她就不能坐?难道她生得比我们娇贵吗?”
“可是她恐高啊,”方未艾更急了,“这样,我代替她好不好?”
“哟,我可没听说过真心话大冒险还能换替身的,”吴涵雪阴阳怪气地回答,然后冷笑着反问,“再说了,恐高闭上眼睛不就行了。还是说,你们想不认账?”
“大冒险!大冒险!大冒险!”同学们又开始拍着节拍呼喊。
姚妈拍了拍方未艾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跨前一步,走到吴涵雪的面前:“行,愿赌服输,我去坐过山车。”
“别忘了,三次哦。”吴涵雪扬起嘴角,不怀好意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在同学们响亮的节拍中,姚妈吞了吞口水,来到了过山车的入口。这座大型机械排着数十米长的、弯弯曲曲的轨道。光是看那些弯折扭曲的路线,姚妈的脸就变得惨白惨白的。
看不下去的方未艾,快步走上前,她一把握住了姚妈的手,一边大声向吴涵雪说:“你刚才说不能代替姚妈受罚,但游戏规则没有说不可以陪她,对吧?”
说完,不等吴涵雪抗议,方未艾牵着姚妈踏上扶梯,并排坐进了车斗里。工作人员将防护杆拉下,做好了准备工作。就在过山车开始启动的刹那,方未艾收紧了五指,将姚妈的手紧紧攥在温暖的手掌中,然后小声地宽慰对方:“老妈,你别怕,没事的,一点儿都不可怕,你把眼睛闭上就好了。”
“嗯。”姚妈轻轻应声。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以及温暖的热度。这让她微微好笑:在艾艾小时候,都是她当妈的陪着女儿,保护女儿。没想到这个时候,换成女儿保护她了……
“艾艾,你长大了。”轻声的感慨溢出唇外,姚妈刚想摸摸女儿的脑门,就在这时,刹车被拉起,车斗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姚妈还没来得及闭眼睛,就随着过山车冲上了扭曲的轨道!
车斗以令人疯狂的速度在轨道上狂奔,时而高高飞起,时而落入低谷,有时候简直像是要甩出轨道一样,上下颠倒地滚过弯折的弧度。别说是姚妈,就连方未艾都觉得HOLD不住,心脏像是在胸膛里上下颠动,似乎随时都会从喉咙里冲出来一样。明明是只有几分钟的娱乐项目,在轨道上飞速奔驰的时间却显得极度漫长,简直像是这酷刑永远不会结束一般。
当车斗完成最后一个加速冲刺、在轨道上盘旋了一个大反转的时候,方未艾忍不住“啊——”地尖叫出来,好像这样就能减缓胸膛里的压力。紧接着,她能感觉到车速明显降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停在了入口处。工作人员走上前,为她们抬起防护杆,方未艾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赶忙望向身侧的姚妈,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两名少女走下扶梯,可这时的姚妈,整个腿脚像是软面条一样,简直无法支持自身的重量。方未艾赶忙扶起她,立刻感觉到手心里黏乎乎的,全是冷汗。她压低了声音,心疼地说:“妈,别玩了。丢脸就丢脸,耍赖就耍赖,你最重要啊。”
姚妈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而这时,吴涵雪和她的“女王军团”正站在楼梯底下,幸灾乐祸地冲她们抬起手,比了一个数字:
“这才是第一次哦。”
方未艾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她简直想冲上去揍人,但却被身侧的老妈抓住了胳膊。姚妈似乎是缓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承诺的事情就……就得……自己完成……”
听见姚妈的话,方未艾咬紧牙关,她闷声“嗯”了一下,然后搀扶着对方,再次踏上了过山车的入口阶梯。看见她们再次上车,工作人员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忍不住说:“小姑娘,你脸色都这么差了,别玩了吧。”
“不……我得完……完成……”姚妈喘着粗气说。
在她的坚持之下,工作人员只好无奈地为她们检查好装置,然后退开并启动了项目。车斗再次冲出,疯狂地在轨道上飞腾并旋转,看得人眼都花了。
这次结束的时候,姚妈在方未艾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楼梯。刚一踩到地上,脸色惨白的她,突然扒住了路边的垃圾桶,“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看见这一幕,好多同学都傻了眼,先前打着节拍吼着“大冒险——大冒险——”看热闹的同学们,全都住了嘴。连闹得最凶的张泽,都赶忙冲上来问:
“姚妈,你没事吧?别玩了别玩了,我们算你通过还不行吗!”
“是啊,别硬撑了,算啦。”同学们纷纷劝阻。
姚妈连呕了好半天,像是将胃袋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然后才虚弱地抬起头,望向周遭关切的同学。她勉强地咧开嘴角,一字一喘地说:“谢、谢谢……但、但我、我坚持……说到就、就要做到……”
说完,姚妈深吸一口气,转头又走上了楼梯。方未艾慌忙跟上,而思思、嘉鸣和韩羽飞他们,互相望了一眼之后,也都抢着走上前去。韩羽飞、周嘉鸣两个是男孩,个头也高,他们抢先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为艾艾和姚妈遮挡恐怖的视野,而思思则坐在她们的后面,她将两条胳膊趴在姚妈的靠椅上,轻声安慰:“姚妈姚妈,你别担心,我们大家都陪你,一点儿都不可怕的,好不好?”
伙伴们的维护,让姚妈扬起了虚弱的笑容。她还来不及道谢,第三次的过山车历程,就在呼啸的风声中开始了。
也许是心理原因,这一次显得没那么漫长了。当车斗停下的时候,姚妈几乎是摇摇欲坠,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她,手脚都在打着哆嗦。就算有方未艾搀扶着,走路也是一步三晃,像是随时都会摔下来一样。她的脸色简直像是白纸一样,面无血色,嘴唇发紫,冷汗将额前的碎发都浸湿了,黏腻地贴在额头上。
好不容易站在地面上,姚妈一手抓住围栏,勉强地稳住自己的身形,然后她望向了吴涵雪她们,冲她们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我完、完成了三、三次。”
任谁都看得出来,让有恐高症的姚妈完成这项“大冒险”,是有多么不容易。一时之间,四周一片静默,只有姚妈粗重的呼吸声。下一刻,大家一齐为她欢呼起来,张泽用双手拢成个喇叭,率先喊出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