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奶奶到了石坪边,此处一个巨大的岩石突出地面,仿佛一个放大了几千倍的馒头摆在那。馒头石后面,古木参天,石崖高耸。
奶奶看到那个馒头石,忽然慢了起来。欧阳春天感觉奶奶神色有异,轻轻叫了一声:“奶奶。”但奶奶并没应他,而是转着轮椅上前,来到了那馒头石下,慢慢伸出一只枯皱的手轻轻抚摸着那石头,良久不语,脸上神色时而欢喜,时而悲伤,时而甜蜜,时而痛苦,显然陷入深深的回忆当中。
小和尚这时可能见到奶奶神色不对,轻轻拉了下欧阳春天的衣角,欧阳春天用手在唇前竖了一下,示意小和尚别说话。三人站在那快馒头石下,傍晚太阳的余晖斜照,石头巨大的阴影将三人笼罩,石头上面,却是一石金黄。晚风吹着远处的树叶沙沙作响,一如思念的人在歌唱,又犹如久违的故人在低声倾诉过往。
过了不知多久,欧阳春天刚在犹豫是不是要提醒奶奶回去,奶奶忽然用头轻轻抵在石头上,并用额头蹭了蹭,然后把脸贴在上面,低声说:“五十年了,五十年了,一晃就五十年了!”
贴在那有那么一会,奶奶将头抬了起来,也不看欧阳春天两人,自己转着轮椅继续往前。欧阳春天两人默默跟在后面。快到山崖边,奶奶忽然指着近处不远的一处石崖对着小和尚说:“那里应该是个石洞入口吧?”
小和尚没回答,只是那张的大大的嘴巴在说明奶奶说得没错。欧阳春天站在那里上看下看,石崖上面满是藤曼青苔,绿叶枯藤,怎么也看不出那里有个石洞入口。
奶奶似乎根本没去看小和尚的表情,也许她看到了,也许她根本就是在自然自语。只听奶奶接着说:“命运作弄,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里。”
奶奶行动不快,但因为距离不远,说话间已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奶奶停下用手轻轻抚摸着树干某处,口中喃喃自语,欧阳春天伏下身去听了一下,前面的没听清,后面的似乎是说:“······爸,女儿不孝,来看您来了!”欧阳春天这时才注意奶奶眼圈通红。奶奶在那棵树下停了良久,转而又行。欧阳春天见奶奶神色悲戚,一时也不敢相问,但好奇心也大大勾起。虽心中因奶奶悲戚而有点心疼,但对这奶奶口称‘爸’的人,却半分感情都没有,所以,此时此情此景,心中是好奇满满,但悲伤全无。
见奶奶离去,欧阳春天往奶奶刚才抚摸之处偷偷看去,树皮斑驳,上面似乎有些刻痕,但也许年久,而树又不断生长,所以看不清具体刻的是什么。但其中有一个字也许是因为笔画简单,依稀可辨,似是个‘之’字,‘之’下面还有一字,上面似乎一横两竖,应该是个草头,草头下一边一条斜痕,斜痕下面树皮长了一个圆形疤痕,估计应该是个‘口’或‘日’之类,最下面是条长长一横,还很可辨,欧阳春天连蒙带猜,又根据奶奶言语表情,估计这俩字应该是‘之墓’,至于是谁之墓,前面几个字就很难猜出来了。
欧阳春天在那绞尽脑汁猜字时,奶奶已来到了另一棵树下,神色悲戚,对着那树又是一阵低语,因隔得稍远,听不见内容,但见奶奶表情却不断变化,一会悲伤,一会懊悔,一会又似乎怨恨。欧阳春天很是奇怪,不知奶奶摸着的那棵树又是代表着谁的墓,能让奶奶如此之感概。奶奶在这棵树下呆了会,又转车前行,这时欧阳春天才发现那石坪后所见的这片林木虽然位置随意,但距离却不相上下,大小也是差不多,而且细心一看,居然是一小片菩提林,怕有十几棵。奶奶围着那平坦之处的几棵树一一摸了个遍,而另外那些长在那坡上的奶奶则是一一凝视,口中喃喃。晚风拂面,树叶轻舞,发出‘沙沙’之声,似在回应着奶奶的私语。
天色渐晚,南岛的温差虽不大,但山中晚上多虫蚁,欧阳春天顾不得奶奶的不舍,推着轮椅向来时的茅草屋走去。一路无言。不知何时,扫落叶的老和尚已不见了踪影。此人向来神出鬼没,大家自然也不会在意。
进了奶奶歇息的房间,按惯例,欧阳春天这时会帮着小和尚一起弄晚餐,说是一起,其实不过就是往灶里添几根柴火而已。以前奶奶到时就会催着欧阳春天去,但今天奶奶出奇地叫住了欧阳春天;“小天,来,陪奶奶坐会。你也长大了,很多事也要和你说说了。至于以后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奶奶老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也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奶奶······”欧阳春天弱弱地叫了声,正想说点我陪奶奶一辈子之类的话,但奶奶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说:“咱婆孙俩就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了,奶奶将你从小带大,你心里想什么奶奶会不知道?你就在那老老实实地听着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今天,奶奶就从头到尾给你好好说说!”
欧阳春天的确一直想知道自己身世。从小到大,有记忆来,他就没见过自己爸爸妈妈,多次缠着奶奶问,但始终给奶奶推脱了,说是在千山河里水漂来的。欧阳春天当然不信,零零碎碎也从周围邻里乡亲嘴里偷听到点滴,但始终无法知道究竟。现在听奶奶说终于要告诉他真相了,心里却除了期待外忽然充满忐忑,又弱弱叫了声奶奶后,奶奶也没应他,清了清喉咙,徐徐而言:
“事情要从我八岁那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