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西脉,狼山山腹,幽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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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以轩穿廊越巷,来到幽冥后洞的一间宏大密室。这密室中明烛高照,薰香缭绕,端的是堂皇之极!
“爹——”俞以轩趋上几步,向长案后阅览卷册的幽冥宗主俞泽世道:“您还在看那些关于紫微魔君的消息呢?”
“唔……这人很棘手啊……”俞泽世抬眼道:“什么事?”
俞以轩道:“适才向长老的孙女向兰找过我了。”
“向兰……”俞泽世放下卷册,道:“是阴欢托她来的?”
“是。”俞以轩低声道:“阴欢托向兰请我过去,估计还要问那秘笈之事。”
“嗯——你怎么说的?”俞泽世淡淡道。
“还是依您的意思——”俞以轩躬身道:“我跟向姑娘说那秘笈难遇难求、是改天逆命的奇法,我正努力寻找,让阴欢再等等……”
“向兰怎么说?”
“她倒没说什么……”俞以轩看看父亲,道:“不过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哼!”俞泽世冷哼道:“她肯定是听晏千军说什么了……这样也好——”
“嗯?”
“拖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俞泽世似是想通什么,看向俞以轩道:“再拖下去,我怕阴欢那小子受不住了,反而不妙。”
“我前些日子去看过他,可以说是一天不如一天……”
“好,好。”俞泽世阴阴一笑,指道:“你去那边架上找找,第二排,对,就是那边,找那本《小凌山通易本形法》……”
不一时,俞以轩取出一本薄薄书册,走过来恭恭敬敬放到案上。
俞泽世拿起来随意翻看,道:“对,就这本。”
“这书……”俞以轩扫了一眼书册,小心道:“真有那么神奇?能活死人肉白骨?”
“活死人?呵呵……”俞泽世阴笑道:“确实能变成‘活死人’,能变成行尸走肉……儿啊,你可别小看这书,这里面的法术阴毒至极,不被逼到绝路,谁会用它……”
“爹的意思是……”俞以轩道:“阴欢已经无术可治了?”
“比这更糟——绝路与绝路还有不同……”俞泽世缓缓扫视道:“即便真到了绝境,这屋里九成九的法子都胜过这书……这书上的法子,还不如死……”
“那这书对阴欢来说对症么?”俞以轩好奇道:“还是爹想看看这上面的法子灵不灵?”
“呵呵,有这层意思——别看阴欢羸弱不堪,但他毕竟是救出老祖的功臣,教里不知多少人给他续命……”俞泽世又翻动书册,目光闪烁道:“咱们把这法门传他,如有危患自会有人救治,这比随便找个人试术强多了……”
“是啊!”俞以轩附和道:“我看有晏千军在,他就死不了……哼哼,可惜晏千军是真没办法,治他这顽症。”
“让阴欢试术本是末节……”俞泽世看向俞以轩道:“主要还是要他对咱们感恩戴德、投靠咱们,日后若有机会,扳倒晏千军……”
“明白——”俞以轩低声道:“关于这个我已做过不少铺垫……那阴欢本倒忠于晏千军,但这非人非鬼地折磨一年多,谁受得了?加上他一直忌恨晏千军青睐陆承宗,难免生出忿忿之心……过些天再把这法门传给他……”
“对!除了咱们,天下没人能救他——”俞泽世傲然道:“这秘法虽有无穷凶险,便至少能缓他一时之痛,甚至从中得到乐趣也未可知,呵呵……”
“那——”俞以轩问道:“这书我什么时候给他送去?”
“再过个三五天吧……”俞泽世想了想,道:“至于这书怎么千辛万苦得来的,就不用我教你怎么说了吧?”
“爹——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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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午时,阴欢毡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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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先生可在么?”
听得呼唤,向兰快走几步挑帘一看,门外正是幽冥宗少主俞以轩。
“啊!”向兰忙行礼道:“俞少主您来了!”
“呵呵,不必多礼——”俞以轩问道:“阴先生在休息么?”
“哦没有没有,正醒着呢——”向兰让道:“俞少主请进。”
二人进得房中,只见阴欢勉强撑起半个身子,脓烂的脸上满是期待之意。
“阴先生莫动——”俞以轩抢步上前,急道:“你且躺好。”
“俞少主……”阴欢道:“劳烦你又来看我。”
“哎哪里哪里——”俞以轩笑道:“来探望教中的大功臣,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阴先生,最近可还好么?”
“还不是老样子——”阴欢顿了顿,道:“不怕俞少主笑话,我实在是受不住了……”
“莫这样说嘛!咱阴山上下,哪个不想使出全力,早日治好先生这宿疾呢——”说着俞以轩拍拍胸口,笑道:“你看这不?阴先生托我找的那个法子有下落了……”
“啊?”阴欢轻呼一声,探起脑袋急道:“真的?”
“嗯——”俞以轩转头看看向兰,作为难状道:“向姑娘,此秘法不宜示人,还请姑娘回避一下……”
“哦好!”向兰走出几步忽又顿住,回首道:“对了俞少主,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也大略知道,阴先生是想找改造身体的法子——”向兰皱眉道:“可晏大哥说过,阴先生身体孱弱、全无道基,这些法门对他来说太过凶险!”
“噢,这个啊——”俞以轩笑道:“向姑娘多虑了。晏少主说的那些是指道门术法,殊不知我幽冥宗于这沟通阴阳最是擅长,这书中的秘法不谙道功也能使用……呵呵,阴先生是咱教中的大功臣,若没有把握,我怎敢把凶险法门传给他?——还请向姑娘放心吧……”
“向姑娘,你不要多说了。”阴欢瞪向向兰道:“我意已决。”
“那好吧——”向兰一低头,挑帘而出。
她心中也明白,阴欢受了这年把的痛楚,此时莫说有个缓解法门,便是给他穿肠毒药,他也欣然领受了。而且万一俞以轩找来这的法门,真能起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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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先生——”俞以轩见向兰走出毡房,慢慢从怀中抽出《小凌山通易本形法》道:“这可是家尊这一年来上求明仙下探鬼道、施了无数法门才得来的秘密法门啊!若依此书行事,必能一步步更换先生身体,最终将那黄泉戾气驱除个干干净净……”
“啊!”阴欢目中放出灼热光芒,轻呼道:“真的么?”
“我还敢骗先生不成?”俞以轩诚恳道:“不过这秘本现世未久,其中许多窍决连家尊也不清楚,他特意叮嘱我要领着先生循序渐进,万不可贸然行事!日后先生还要多听我指点了……”
“那是那是!”阴欢露出一丝微笑,道:“少主您是这类术法的大行家啊!”
“我先看看先生身上——”俞以轩将书册放在一旁,道:“这些日子有无缓解啊……”
“那有什么缓解……”阴欢苦笑道:“勉强维持已属不易了。”
俞以轩扶着阴欢躺好,轻挑开他前襟,恶臭腾起处,只见他肌肤早已脓疮溃烂,随着喘息,坏肉红筋如泥流般起伏不定!
俞以轩强忍恶色,淡淡道:“又厉害了……”
“唉!可不是?——”阴欢哀叹道:“每日里四肢百骸疼痛难忍,似有千百个小人在体内乱蹿乱撞,要将我这身子撕裂!”
“唉——”俞以轩又看看别处肌肤,放下衣袍叹道:“阴先生——”
“怎么?”阴欢见俞以轩神色不对,心中一突,忙道:“俞少主但说无妨。”
“这《通易本形法》家尊甫得未久,原想找人试探之后,再请先生修习……”俞以轩皱眉道:“可此时看了先生伤势,我看眼下就得修习,否则……”
“修就修吧——”阴欢咬牙道:“我这样子,还能坏到哪去?”
“可贸然修习,这其中的凶险只怕连家尊也不能预料……”俞以轩为难道:“怕就怕先生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到时更增苦痛。”
“只要能让我摆脱眼下这苦楚……”阴欢强笑道:“换成别的痛楚我也认了。”
“唉!先生你啊——”俞以轩眼中含泪,哽咽道:“你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先生一心为我阴山大教,可敬可佩!但我、我这心里,着实为先生鸣不平啊……”
“唉——没啥的……”阴欢黯然道:“为了阴山,本就该万死不辞。”
“先生一心护教、且精通术数,实是难得的人才!像先生这般人物,应该严加保护啊!”俞以轩擦擦眼睛道:“当日我听先生描述那归墟详情,心中暗叹——若是我幽晏宗跟在身边,断不会让先生出这岔子!”
“噢?”阴欢喃喃道:“彼时情势紧急,也未必吧……”
“怎么不是——”俞以轩张眼道:“那玉喜神空幛本是我幽冥宗的异宝,就为了救拔老祖才借给晏千军暂用的,谁知他还有借无还了!这且不提——先生你想啊,当时他若能稍加留意、慎用神空幛,还会出现后来的惨况么?怪就怪他刚愎自用、莽撞行事,不但害了先生,连同去的八位长老也一齐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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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在归墟金井取出铁函之后,晏千军要用紫金阎陀玉喜神空幛盖住幽冥入口,再强行封镇。谁知黄泉戾气陡然蹿上,不仅伤了阴欢、侵死数名魔将,连同去的八名长老也不得不化阵而亡……
阴欢本与晏千军情谊甚笃,且这回又为了老祖大事,本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在病榻上缠绵年余之后,便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心生怨怼,何况阴欢这一介书生了。
由此阴欢心底怨意日渐增长,不用俞以轩游说,也是怀恨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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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少主不必说了吧——”阴欢长叹道:“只怪在下识人不明啊。”
“唉……”俞以轩喟叹道:“也不能怪先生识人不明,本就为了老祖大事,粉身碎骨又何妨?只是日后晏千军为了一己私情,竟然不顾老祖安危、更想不到早日救治先生……这、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少主是说那个……”
“是啊——”俞以轩点头道:“当日老祖临闭关前,特意点名要用阎浮灵光塔!可眼下谁不知那灵光塔在陆承宗手中?……事发时未能防范、累及先生也就罢了,这事后还不积极补救,反而坐视不管,这、这难道就是晏千军对先生的兄弟情意?……”
阴欢听见“陆承宗”三字便觉嫌恶,待听了俞以轩这番话,更是怒意横生,咬牙道:“如果天可怜见,让我过了这关……我一定要讨个公道!我阴欢虽然为老祖、为教中万死不辞,但绝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难道我们的命,合该那么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