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与雨交织着,未央浑身湿透,却还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男子,她终归是辜负了姜垣的。
齐国皇城还是一如往昔的样子,秘不发丧,只能让姜垣的尸首放在殿中,外头的雨还没有停,似乎掩盖着魂魄返回忘川的脚步声,未央一身素衣,站在那大殿中央。
一侧的楼蔷只是倚着放置着姜垣已经僵硬的尸首的卧榻,失魂落魄的模样任谁看了也只觉得难受,外头电闪雷鸣,不知过了多久,楼蔷已经无泪,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是昔日傲气模样。
抹去泪痕,才道,“来人!”
与生俱来的,是那份傲然之气,曾几何时,姜垣就说过,“楼蔷巾帼不让须眉。”那份笑容,她还记的清楚。
楼蔷以皇后名义,昭告整个齐国,姜垣中风,不能见人,政事暂时由她来传递给姜垣,她一身霓凰衣衫,以女子身份走上大殿,拉开了垂帘听政的帷幕。
在未央离开齐国的那一日,传来了楼蔷有孕的喜讯。
未央知道,那是楼蔷在为姜垣而努力着,为了整个齐国,楼蔷放弃了一个女子应该有的幸福,未央回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城墙,想着这事实,最终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楼蔷会找来一个孩子,代替姜垣活下去,而她,则只会守着心中的那份执念,那对楼蔷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未央在离开齐国之后,便孤身一人的往陈国惠城赶去,虽不过数月,但未央却还是担心着被陈子恪知晓,引起别的什么误会,孙吉愿意抛下一切留在齐国,未央也不愿意强求。
韵儿一直留在惠城的避暑山庄,等着未央回来,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就担心着未央在一个月之内赶不及回来,可好在未央快马加鞭,在齐国事毕之后便径直的回了惠城,而此刻,正是距离陈子恪限定的一月之期,还有三日。
未央只是担心着被陈子恪知晓,却没有料到回到避暑山庄的时候,已经身疲力竭,才刚刚踏入殿中便一头栽了下去,“娘娘!”韵儿那一声喊叫,未央却已经是听不到了。
身下一片血迹,染尽了那大理石的地面,韵儿大惊失色,“来人呀!”想要将未央扶起来,却被未央也一同带到那地面之上,连喘息也不能了。
隔着帘幔,还能嗅着殿中的果香,只是此刻已经不能让韵然凝神静气了,韵儿的耳边还回响了那太医的话,“娘娘这是,小产了。”
作为未央身边最亲近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看护龙裔不周的罪名,她如何承担的起尚且不说,就单单说,若是未央醒过来会怎么样。
床榻之上的人呻吟一声,韵儿连忙冲了进去,珠帘在风中起舞,韵儿随即跪在那床榻之上,“奴婢万死!”
未央脸色苍白的很,却还是用尽全力的坐起身来,倚着床榻之侧,才有些苦笑模样,双手放在那小腹之中,她显然已经听到了太医的话,只是那时候身子还虚弱,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这不怪你,若不是我执意去齐国,也不会……”未央下意识的一句话,却不是因为后悔,心中只是想着,若是不去会如何,或许到死姜垣也闭不上眼了。
“或许,他陪着姜垣去了。”她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可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来,落在那锦被之上,打湿了那锦被之上的凤凰眼眸。
未央心中很难受,是因为她的疏忽,这孩子已经三月有余,也是因为她没有察觉,还一路奔波,未央越这样想着,越是心中绞痛着。
“可过几日陛下就要来了呀。”韵儿此刻却全然是担心着,陈子恪知道一来就会发现了未央的不对,未央小产,若是不将养着数月,是无法康复的。
未央低眉,只是看着自己的小腹之处,“那就回禀陛下,让陛下过几日再来吧。”她抿着唇,那唇边却有一丝血腥溢出,映出齿间皓白。
未央一个人在殿中整整呆了三日,不吃不喝,心中愁苦不知想向谁述说,韵儿看在眼中,却知道未央的难受,所以除了送药,也不与未央说话,只是想要让未央冷静下来,韵儿其实很了解未央,知道未央外表柔弱,其实心中坚强的很,她只需要几日,便可以再绽出笑容。
未央本是想着让韵儿呈上折子,只说天气还炎热,让陈子恪过几日再来,可韵儿只觉得未央这样一个人下去,总是不好,所以私自将折子扣了下来,想着陈子恪来避暑山庄,或许未央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
可三日之后,韵儿站在山门之后,却依旧没有等来陈子恪。
三日之后,十日之后,半月之后,数月之后,三伏天已经过去了,陈子恪依旧没有来。
韵儿才察觉出了有什么不对,炎热夏季已经过去了,可建城还是没有传来让未央回宫的消息,韵儿才有些焦急,派人传着信件回建城,可得来的答复却是,“陛下事务繁忙,请贵太妃自行回宫。”
韵儿将陈子恪的回信呈给了未央,本以为未央会生气,却不料未央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道,“这几日收拾收拾,三日之后,我们就回宫去吧。”
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整个皇宫就已经大变了,这自然不是躲在避暑山庄调养身子的未央所知道的,阖闾门之前还是戒备森严,未央在韵儿的搀扶之下站在宫门口,早秋的风吹在脸上,让未央轻咳着。
“娘娘,陛下怎么也不来接接你?”韵儿是第一个发觉事情不对的人,未央环顾四周,并无人前来接驾,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过是先帝妃嫔,若是陈子恪亲自来接,倒才是让人起疑的。
“母妃!”忽然宫门之内,跑来一个娇小的身子,穿着一身粉红色襦裙,只是梳着一个总角,虽无甚妆容,可浑身而生的气质,却不是寻常之人能有的。
“永宁。”未央露出久违的笑脸,蹲下身来,正好抱住了飞奔而来的永宁,“想不想我呀?”笑意嫣然的调笑着。
“我想死母妃了!”永宁嘟囔一声,却忽然顿了顿,扬起头来,对着未央严肃至极道,“可是皇伯伯似乎一点也不想母妃呢。”
“怎么?”抱着永宁往宫中而去,未央细细打量着内宫之中改变,却只听着怀中之人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母妃,你不知道,皇伯伯又娶了妃子,柳娘娘长的好漂亮,可是我看到她打宫人,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
未央的步子猛然顿住,“柳娘娘?”言语之中,有着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得到的紧张。
“就是在你去避暑山庄之后,宫中一个舞娘,被皇伯伯当众赞赏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上个月就封了她为妃。”说到这里,永宁的声音忽然小了很多,“听说她很厉害,就连皇后娘娘都对付不了她呢。”
永宁还小,自然不懂得这些宫闱之之,但身边总是有些嚼舌根的宫人,未央想着也没有法子,回过身来,看着跟在永宁身后的宫人们,她们连忙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以后,不许和公主说些有的没的。”未央才刚刚开口,永宁却猛然伸出手来捂住未央正开口的嘴,“母妃,柳娘娘在前面呢。”
永宁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连王慧,平时见面也不行礼的,而能让永宁怕成这样的,未央倒是觉得好奇的很,“母妃,其实柳娘娘和你长得很像呢。”她轻声开口。
未央站在假山之后,正好能够看到那太液池边上行来的女子,掌心之中,有些鱼食,穿着一身如水洗过一般的天蓝色衣衫,略施粉黛便就能够惊艳四方,发间只是一支五凤朝阳桂珠钗将乌发挽起,嘴角还带着笑容。
未央恍若雷劈一样的,连身子都不能动分毫。
“姐姐。”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只是在一刹那。
可随即才发现,那女子不过是有半分神韵相似,根本就不是长乐,眉目之间,却无长乐的大气模样。
“皇后娘娘驾到!”那边,却是王慧的凤辇,在太液池便上停住,那位柳妃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的打算,只是回身,微微屈膝。
王慧穿着一身厚重的凤袍,虽是个娇俏美人,但只因为是王家的嫡女,与生俱来的有一股傲气,这傲气样子,却和楼蔷不一样,她走上前来,与柳妃站在一处,倒是衬托出柳妃那一股遗世而独立的气质而来。
王慧瞧着那太液池之下,所有的锦鲤都在哄抢着鱼食,她轻笑一声,满是嘲讽的一句,“畜生就是畜生,不过是些鱼食罢了,有什么好抢的,这大好天地的,只是贪图眼前利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柳妃恍若随意的一句,接着讲了一个故事,“曾有一狐狸瞧见那树上的葡萄,怎么也摘不到,而后看见一个人摘了下来吃了,最后只好安慰自己,那葡萄,是酸的。”说完这故事,柳妃倒是捂嘴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