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自然是无法体会柳宣的想法,也根本不知道柳宣与老卢叔的关系。
但是自己和柳宣决然不是老卢叔远房姐姐的孙子孙女。姝儿想着在那紫曦环绕的山峰道观中,一只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手将自己拉出浸满各种灵药的血池,然后逃离了那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古旧的道观,逃进了极北荒域的茫茫松林,自己多了一个哥哥。
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远房爷爷?姝儿微微愣神,想起柳宣先前对自己解释时的轻描淡写,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中原语言。
元力或者说弥漫于天地的元气当真是无上妙品,先前垂垂老矣卧病在床的老卢叔竟然在晚饭时出现在了他那固定的那把吱吱作响摇摇晃晃的木椅上,使得那女人满面惊奇。
元力自然是玄妙,许多人费尽心力想要将脑袋磨尖进入天枢院,成为一名修行者,殊不知人与天地元气的关系是被选择与选择。元气像是一个神灵,她选择了人,人才能变为修行者,才有成为强者的可能。
这该不是回光返照吧?女人心中暗道,脸上瞬间堆满笑容。
柳宣与姝儿坐在方桌一侧,默不作声的对面墙上的裂缝。
桌上只有两道菜,堆得满满的一大陶钵炒青菜和一只装着四块咸肉的小蝶,每个人的面前还有一碗清的可以映出人影的米汤。
姝儿看了看那碗米汤,看了看那只带着豁口的破碗,似乎还是先前喝水的那一只,然后又无奈的看了看柳宣,似乎是在告诉后者这户人家中有一只万能的破碗。
“呵呵,家常便饭,远客随意。”女人说道,笑容竟然比哭还难看。
“主家客气了。”柳宣生硬的说道,显然不善于和姝儿以外的人沟通。
随后,整个房中,四人再无一人说话。
米汤很稀,应该是舍不得放米。
青菜很淡,似乎是舍不得放盐。
唯有那小碟中的四块咸肉,没有人下筷。
姝儿夹起一块咸肉,很硬,很咸。
硬的像是在极北荒域时冻在外面的冻肉,咸的比盐块还要咸。
这有些夸张,但姝儿却没有勇气在吃下去,左手轻轻扯了一下柳宣色彩斑斓的长衫,将咸肉放到了后者碗中。
柳宣将姝儿夹到碗中的咸肉拨入口中,咀嚼了两下生生的咽了下去,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神都居,大不易。”女人说道,似乎等着柳宣或是姝儿吃掉咸肉,“你们虽是公爹的远亲,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不是,食宿费还是要算一下的。一月收你们一两银子,可还算公道?”
姝儿扯了扯柳宣的衣襟,用荒人语问柳宣那女人在说什么,然后叽里咕噜的对着柳宣说了一大堆。
“我们没有银子。”柳宣说道,在极北荒域皆是以物易物,用一张冰熊毛皮换双皮靴或是拿二斤麋鹿肉换点盐巴,何曾用到过银子?
女人想到老卢叔说的这两个孩子家乡闹旱灾,身上也不可能有什么银子,似乎是在提建议道:“这一个月就先用那块旧玉佩抵了吧,虽然旧了一点应该还能值七八钱银子。在神都随便找个生计都可以挣点钱,不如让你小妹在家中帮我做一些洗衣做菜的零活,那就可以再免上一两钱银子。”
玉佩自然是进门时教给女人的柳叶形玉佩,没想到现在竟被当成了食宿费。
柳宣略一沉吟,对着姝儿说了一通,点点头表示同意。
女人臃肿的脸上露着笑,真的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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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宣与姝儿的小屋在小院西面,一门一窗。黄土砌墙,茅草为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小屋内没有桌椅,也没有床榻,只有一地厚厚的茅草。姝儿将茅草均匀的分成两堆,又从行囊中取出没有丢弃的冰熊毛皮铺在草堆上。
“哥哥,好像有人翻过我们的行囊。”姝儿说道。
“少了什么东西?”柳宣躺在冰熊毛皮上,觉得很舒适。
“哥哥送我的那支发簪不见了。”
“不见便不见了吧,反正也不值钱。”柳宣说道:“那个女人不好打交道,你能忍则忍,如果实在忍不住,那就忍到晚上告诉我。这是神都,人心不像荒人那般单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身。”
柳宣说道那女人时便真的用“那女人”三个字代指,不是因为荒人语言中没有“小翠”二字,只是觉得如此宽广的赛过荒人女性的女人叫做小翠,实在是令人作呕。
姝儿乖巧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同意柳宣所说的那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身。”也似乎实在认可柳宣称呼那女人为“那女人”。
“我等一下要去一个地方,你先睡。”柳宣说道。
姝儿走出小屋,取来一根长木棒与柴刀,小心的将木棒的一头削尖。又从行囊中取出一副铁夹,一张小到极点的硬弩以及三支羽箭放到门边。
那张硬弓确实很小,就像是从某把坏掉的小手弩上拆下的小弓。
柳宣将那件色彩斑斓的长衫翻过,露出里面黑色的衬里穿在身上,拿起一旁削尖的木棒,铁夹,硬弓以及三支羽箭走出房门。
姝儿窝在熊皮中,听着柳宣离去的声音,心想明日不用忍着血腥帮哥哥处理夜里猎回的麋鹿,甜甜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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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宣自然不是要去猎麋鹿,神都中也没有麋鹿可以让他去猎。
洛安街是神都中比较偏僻的一条长街。
十年前,洛安街也曾繁荣,因为那个伴随着唐国崛起的神秘家族---柳家。
现如今,洛安街的柳家故府早已荒弃。
柳宣沿着柳家故府,弓腰扶着柳家故府的院墙缓缓移动,不断的唤起脑海中的记忆,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一个酒鬼宿醉街头,扶着墙艰难的稳定住自己晃悠悠的身体,待转到阴暗的角落,双脚发力直直的越过柳家故府的院墙。
这自然不是修行者中广为流传的“蹬云霄”,而是凭借身体力道的“旱地拔葱”,不会流露出代表修行者身份的光芒,自然也不会引人注目。
府中的布置基本同十年前一样,只不过长满高达腰间的杂草,万分荒芜。
院落正中,一株众人合抱的柳树随风晃动着枝条,似是摇曳多姿的仙女。
十年之前,柳宣常常在这株树下与支族的孩童嘻嘻玩耍,但是现在笑声早已经成为过去。柳宣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恨意,只有微微的悲哀与不甘。
柳家宗族一百七十三条性命,无辜为一个阴谋殉葬,他们有恨谁知道?
正值十五月圆之夜,清风微拂,引人慨叹。
柳宣别过头,不再去想那些现如今无关紧要之事,要紧的事情真的很棘手,容不得半点耽搁。
凭借着记忆径穿过回廊,越过正堂来到一间雕花木门上挂有铜锁的房间。十年过去了,房檐之下的匾额上“丹房”两个镀金大字依旧熠熠生辉。
破门而入,其内空空如也。当年丹房中央硕大的丹炉以及两侧墙壁上满满堆砌的灵丹仙草早已经不知去向,正墙上那篇《阿难经》上覆盖的金箔也已经被人刮去。
“如此,何必要过上铜锁,简直掩耳盗铃。”柳宣说道,像是一种抱怨。
“过门,前走三步,目视《阿难经》第四十五字,左手指天,缓缓抬头目光与左臂成三十度。”柳宣一面自语,一面做着动作。抬起头,看到房顶的一片琉璃瓦散着微微的荧光,若不细看,当真不易发现。
柳宣取出硬弩以及三支羽箭,射碎那块泛着荧光的琉璃瓦,却没有掉下一块碎片。
“十五月圆之夜,子时。”
一道月光透过房顶的破洞,射到丹房内一块不起眼的青砖上。青砖布满条纹,其他的青砖也是如此并无半点不同,但这块青砖却是不同的,因为有月光照在这块青砖上。
青砖与青砖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丝毫起伏,想要将其起出实在是艰难。柳宣将手放在青砖上,似乎感受到了些许温度,然后抡起铁夹狠狠的砸在青砖上。青砖毕竟不是青石,自然不会那么结实,在沉重铁夹的一击之下碎作数块,露出一只精巧的四角包铜的木匣。
木匣没有上锁,极其简单的被柳宣打开。
放在木匣中的仅仅是一小瓶丹药和一只模样古怪小巧的方形容器。
“你们果然还留在此处。”柳宣将这两样东西收在怀中,自已没有任何眷恋般离开丹房。
关上丹房的雕花木门,再将那把铜锁挂在门上,如果不进入但房中看到放上缺失的琉璃瓦地上碎做一团的青砖以及那只空无一物四角包铜的木匣,便不会察觉曾有人进入过丹房。不会察觉有人进入丹房,也就不会有人联想到那件事。
柳宣必须要这样小心,就像是在极北荒域之中,无论自身占据多么大的优势,都要在莽莽松林中保护自己,隐匿自己,不让他人发现。
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左转进入到后院。东西已经取到,早已经没有在逗留下去的必要,然而柳宣却想去后院看一看,仿佛被某个声音所吸引。
“柳家故府,何人敢擅闯。”一声叫喝从身后传来,丝丝冷意浸人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