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华寺的禅堂是全寺僧人每天做早课晚课的地方,白生生的一片光头,倒是耀眼。
禅堂面西南建了一个高台,高台墩四面俱刻了莲花状纹,庄严肃穆,我坐在这高台之上,真生出了出世慈悲之心。台前高挂一道青色帘子,遮住了众僧的视线,也为我隔出了这安全的界限,其实又何尝不是孤独的牢笼。想我苏小小二十一世纪的高材生,却为了不知所以的宿命来到这个空间渡命,千万种思绪找不到人说,唯一知情的了然只教给我一个字“瞒”,躲在神僧的面具下,这滋味真的不好受。
我正自思绪万千,就听一声低咳,了然在提醒我可以讲经了。我苦笑着微低了头,抬起右手看看,还是没有生命线,我的生命或者说缘还没开始吗?“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若是三月前,我怎么以想象到如今的惨淡生活。变,世间万物是绝对的动,相对的静。眼中隐隐有泪意。如何又惹上了皇帝,真是命比黄莲苦。
“咳”了然又咳了一声,暗含催促之意。
好吧,今天就讲讲这变。容色一整,把一切思绪都隔在这青帘之后吧。
“世间大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禅堂内一片寂寂静,只有我略显疲惫的声音在回荡。“凡间一切相,皆归入三易。易者,变。三易,即变易,简易,不易。”我古文觉得不是很好,那些拗口的话记不得,于是就用自己的话加上自己的理解开始讲。大概也错不了吧。
“变易者,恒变。一切物,一切事,一切人,及至宇宙空间,都逃不过一个变。”连时空都能转换,自己的例子就在眼前,还有什么是不变。“变,不可预见,不可回头,唯顺应这变化,方能参人情事故。”
“小小禅师所说之变易为佛理之何解?”了然听得倒是入神,易经啊,随便拿一点出来就足够震撼这个时空了。见到了然的样子,我心中镇定许多。抬眼看看众人,突然瞥见了然身后盘腿坐了一个男子,隔着帘子也能感觉到充满了探究的灼灼眼光。男子的两边各坐了两个青年,一儒雅一阳刚,想必就是那文相武将了,果然是好人才。我心下凝然,加备集中精神。
“变易者,佛之谓无常。世人只知黑白无常索命鬼,谓之无常至,魂归阴府。错矣。世人见外在想而妄猜理。无常之名,非彼无常。常者,恒久之道。无常,则一切相俱无恒久之理,而顺变化之道。变者,理也。”
就见仁帝身边之儒雅男子轻声说了句什么,了然望了望我,又开口了:“既变为恒久,则何处为不变?”
这个死了然,胳膊肘尽朝外拐,可怜我一个弱小女子,竟要独自面对这样的刀光剑影。
“此归之三易之简易”,我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凄苦,也顾不得用词了,渐渐就用起大白话了,仿佛当初与三光聊天的时候。“宇宙一切相,世人觉得神秘而难解。这就是佛之不同流派之局限性,由此派别之间亦有比较,参佛之人看不透,也不免流于表相。天地间“有其理无其事”的现象,皆因彼等经验还不够,科学的实验还没有出现,而“有其事不知其理”之故,则为彼等智慧不够。如是我闻,世间一切事一切人都为理变化之万千相,故有其事必有其理,若知其事而不知其理,是彼等智慧不够、经验不足,找不出理之何在罢了。简易乃一切理之最高法则,世间无论如何玄妙之事,之外在相,当彼等智慧够了,了解它以后,就变成为平凡,最平凡而且非常简单。佛谓之知一切事,知前生后世,确有其事,有其法。悟透了简易之法,懂了宇宙事物以后,再加上时间的关系,空间的关系,辅之以理、彖、数,就是推算前生后世之法。如此,再复杂之理也变得极简单,此谓之简易。则变易所言之一切相的恒久变,纷繁复杂,交缠错落,在通透了简易之道后都变得简单了。”
一时间众人都在思索。我松了口气,老祖宗几千年的精华,还不砸死你们。
突然心中一紧,又见武将嘴唇嗫动,了然一脸苦笑,看了看我,分明就是在说“小小啊,你自求多福吧。”
“神僧佛法高深,然一事不明,既有变易简易,则何为不易?”
“不易者,大道也。如何变,自何处变,变至何处。皆有法理可循,这法理是唯一的,即为不易。然何为不易?宗教谓之“神”,世人谓之“天”或“主宰”或“命”或“运”,佛理之谓“佛”或“菩萨”。哲学之谓“本体”,科学之谓“功能”。众生相各有其命名。然这命名是变易,命名之法则是为简易,所命名之物则为不易。世间有此不易,方能有诸多千变万化,则千变万化都为不易之相,然不易则恒久在,为一切相之源泉,故万相变,然不易为不变。”
我一口气讲了这许多,见了然,文相,武将皆有所思。不由得高兴。却见仁帝黑瞳闪烁,嘴角一丝弧线,定定看住了我,虽然隔着帘子,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真可怕”我心中胆怯,知道的都说了,仁帝还没问问题,一旦要问我可就惨了,眼见仁帝嘴唇微启,我连忙开口。
“今日所讲之三易,大家好好参悟,变与不变之间,存乎于心,佛谓之静心方能悟。”我站起身来就要离开。突然慧生(了然的大徒弟)上前一步,“小小禅师,徒弟愚钝。”我脚步一顿,心头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今天这刀光剑影还不够受的,你这个小和尚也也凑什么热闹。皇帝,文相,武将我不敢得罪,你我可不怕。既然送上门来找骂,我就不客气了,今天的无名火你就接着吧。”我心里是再也憋不住了。一个转身,紧走几步,一掀帘子,来到慧生近前,抬着右手,“拍”一下狠狠拍了他的光头一下,然后转身就走,嘴里恨恨地说“自—己—悟!”
“哈哈哈”就听大笑声起,正是仁帝的声音。我不敢停留,快步冲到了静室,关上门,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苏小小啊苏小小,如今是前退两难,回不去也不知要怎么办,三光说得对啊。“不问来处,不问归处”,如今我是问无可问,孓然一身,万般苦楚只能在心里辗来辗去,这日子过得真不如那妙华寺中的一株草来得自在。仁帝,文相,武将,一个个苦苦相逼,我一个弱女子罢了。
越想越无趣,越想越苦,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掉个不停。忽听了然叫门:“小小禅师,有我寺中三名香客,想与禅师相谈。”又来了,我心里愤怒异常,霍地站了起来,哼,还真把我苏小小当兔子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天倒要看看谁是兔子,谁是老虎。
“了然师傅,请三位施主先去你禅室,我稍后就来。”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逃避。心中默想如他如此如此问,我该如何如何答。约莫半个时辰,我心情平静下来,仔细擦了脸,整整衣衬面容,深呼吸几口,轻启了门便往了然禅室走去。
……
泪似朝珠,晶莹其华,日出而散,无处寻觅。两心相知,然世情变,情似朝露,徒留心伤。
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穿越了时空,可穿越得了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