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风起,叶落,满山萧索,暮鼓晨钟。
日子就象锈死在算盘上的珠子,凭你怎么用力拨,它也不会动一动。
转眼这样的日子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里,我除了每天早课,讲经,或与了然谈禅,多数时候把自己关在静室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个吵架的人也没有。了然很忙,方丈不是当着玩的,很多事情要做。于是,我真正成了独单单的一个,一切都与我无关。
憋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到后山去瞎转悠。哪里没人就往哪里去,在深处恨恨地对着天空大吼,有时会落下泪来,止也止不住。怔怔地看着空空的掌心,想着三光给我算命的时候说的话,现在的情形果然不问来处,不问归处。
渐渐地,心境变得平和起来。把万般的不甘心都深埋在心底,努力地想要找到一些值得我坚持下去的理由。于是,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傍晚用过晚饭,我独自一人往后山,想离得远一些,就向南爬过一道山梁,转过弯竟是一处山崖,我向崖边走去,想吹吹风。不料一踏脚下竟一空,身子凭空向下落去,我慌里慌张里一通乱抓,终于在下落了大概三四米以后拽住了崖边垂下的野藤,正自惊心,突然就觉得脚下一个踩实,诧异地向脚下看去,竟是半山的一个平台,向上看,仅滑落了三四米罢了,用力地拽拽手里的野藤,十分结实,顺着爬上去应该不成问题。当下心中大定,开始细细打量这座平台,顿时眼前的晾喜叫我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在一个半月形的平台,是天然形成的,往里是一个大大的山洞,很是宽阔,中间阵阵热气飘渺,竟是一眼足有十个平方大小的温泉,周围是一片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有点像百合,花瓣却是层层叠叠,怕有数百片之多,蓬勃地生长着,一阵似有似无的淡淡的清香正从这些花散发出来。
哈哈,我仔细了打量了以后,心下有了计较:看来这是一片自然形成的洞天福地,在我之前应该还没人来过,温泉,哈哈,这下可以舒舒服服地泡一泡了。虽然平日里,有了然提供的一切方便,还有神僧的外衣掩饰下堂而皇之享受的特权,我可以把大木桶搬到房里洗澡,不过不敢太久,还要很小心,那份战战兢兢的心情还真不是滋味。
这下好了,这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空里,我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放心地哭,放心地笑,放心地大喊,放心地洗澡的地方了。我激动得不能自已,三下两下脱光了就窜到温泉里去了,真是舒服啊!我放松四肢,闭上眼睛,不知不觉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悄然溶进了水里。
人活着总要找个理由,我苏小小更需要在这种只有一个人的孤独和寂寞里找个理由坚持下去,我猜不透三光的话,我也看不透自己的命运,也许我正在朝命运中心的旋涡行去,我不知道有没有回去的希望,或者改变现状的机会,但我愿意找一个理由来坚持,坚持到有一天命运在我眼前展示出它应有的轨迹。
数夜梦回,我对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理由也有些隐隐的猜测。我至少应该坚持到命运向我展现出真容的那天,对吗?不管是什么样的命运,我不能一直这样像个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我要好好活着,即使在这个时空我也该好好活着,上天没有抛弃我,至少给了我这样一处隐秘之地,属于我自己的小天地。好吧,这就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好好活着!
心念百转千回,我从温泉里起身,仔细地束好裹胸,拿起僧袍。“拍”一声脆响,一个东西掉了出来,我一眼看去,不由得笑出了声。
香水!这可是我与自己的那个时空唯一的联系了呢。八百个大洋啊,居然没来得及拿出来好好炫耀一下,就穿到这个鬼寺庙里来了。我拧开盖子,晃了晃,对准手腕,轻轻地喷了一点,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若是不留心,很容易忽略过去。我把香水收好,整了整僧袍,这才顺着野藤爬上山,细细地抹去了来时的痕迹,寻思着应该不会有人能发现了,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这里不能叫别人知道,我要把它留着我的一条后路,也许有用得着的一天。
信心百倍地朝寺庙方向走去。
月光是温柔的,像妈妈的眼睛。
好好活着,不为别人,为了自己。
*******
夜来入梦。自来到这里,我每天只要睡着了就会做梦。
这次与长发女子无关,只是我自己。
我在一片大森林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惊慌失措地奔跑。什么都看不见,我伸出手去,徒劳地抓着消散在空气里的雾气,什么也抓不住,却又像一个傻子一样一遍一遍执着地伸出手去。
场景转换,我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下来,还是一片迷雾,我吓得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对着山谷大喊大叫,除了回声和风声,什么也没有。天地从来不会为谁而改变,远远的山脉突然抖动起来,发出阵阵的笑声,山上遍地的青松也抖动起来,一阵阵松涛,居然也是哈哈的笑声。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人在梦里也会落泪吗?
泪眼朦胧之中,意似又见那绿衣长发女子,手扶油壁马车,念道: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女子的对面似有一男子,骑在一匹白马之上,面目却是模糊,忽然绝尘而去。我的心象刀割一样痛。我想追,可是地重重地摔在地上,呛得满嘴都是灰尘,我想喊,喉咙却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我想大声地哭,耳朵里却只有轰隆隆的笑声,情景诡异极了。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又身在一片浓浓的迷雾中,辨不清方向,轰隆隆的笑声突然就停下来,静,静得可怕。我的心脏在这极度的寂静中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我用力的按住它,一只手,两只手,不够,它就要跳出来了,就要跳出来了!
我猛地惊醒过来,原来是一个梦,又是一个梦。
我连忙抬起左手,空空的,生命线没有,还是没有。为什么?我摸摸后背,全都湿透了,
我再也睡不着了,我爬起来,想出去走走。
淡淡的月牙儿还挂在天空,星辰已经渐渐地隐去了,天应该就快要亮了吧,我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来到了后山。这是虽不如温泉处隐密,但也还是很僻静的,视野很开阔,倒是个看日出的好地方。
我立在山风中,的确有些凉,山腹中的夜间生起的雾还未散去,风吹来一阵翻滚,看久了眼睛一阵眩晕。
想起了梦中的那场如影随形的浓雾,困得我喘不过起来的浓雾。
我心里一阵阵发紧,这预示着什么呢。越想心里越是害怕,我是要坚持好好地活下去,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要怎样去坚持才能成功呢?若是不成功,那么……我心中凄凉,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
“我只想好好活着,难道这个要求很奢侈吗?很奢侈吗?很奢侈吗?”
只有回声,只有风声。这个时空,我什么都没有,隐瞒了身份,削去了青丝,把一颗心深深地埋藏在灰灰的僧袍下,战战兢兢,步步惊心,难道我穿越时空而来就是为了藏头缩尾地做一个和尚吗?我扑倒在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土里,不肯哭出声来,我说过了要坚持,要坚持,才一夜而已,怎么能认输?要好好活着,不向命运低头。我一定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
突然,“你在做什么?”很温和的声音,象春风,却又有一丝不容怀疑的探究之意。
我顿时一惊,这不是寺庙里僧人的声音,我肯定这三个月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露馅了吗?不对,这后山僻静之处,又是这般时辰,非寺中人不得来,听了然说这妙华寺与朝中官员多有往来,莫非是大人物?糟了,若被认出是女人可怎么办?急中生智,我两手在地上胡乱抓了两把泥,趁起身的功夫往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这下多多少少能掩饰几分面目吧?我捏紧了拳头,缓缓地转身。
天边一轮红日,悄然露出了一抹血色。的766ebcd59621e305170616ba3d3dac32
古老的传说中,太阳每一天的升起就像一个婴儿的呱呱落地,总是光明伴随着痛苦的。
……
几百年了,那一眼的风情啊,穿越了几百年沧桑,是否依旧清澈,人面桃花,难再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