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秋噪生,秋蝉喑,秋凉至。
西泠北地妙华寺。
西泠国素有佛教之风,上至一国之君景帝,下至街头挑担卖馄饨的流动摊贩,都是佛教的信徒,故西冷国民风淳朴,一派清明之气。北地的妙华寺,占地约百亩,位于妙华半山腰处,红顶白墙,挑梁画栋,绿林掩映之中颇有遗世独立之姿。妙华寺有僧人三百六十位,各事渔樵耕读之职,自给自足,静心理禅,于俗世之中求得佛理印证,倒是颇有几分人情味。方丈了然,已是七十高龄,虽是俗家出身,但数几年来研究佛理,颇有心得,更常与景帝及一干重臣以佛论朝纲,毫不避讳,那景帝倒也是个开明之君,自十二岁登基开景熙元年以来,已经十五载,每以国策垂询了然方丈,却又自有主张,端的是个有主见又开明的一代明君。
恰逢景熙十六年,皇后殒,举国戴孝一月,景帝自闭于妙华寺禅堂七日。后出,尽迁后宫嫔妃,立储君“仁”为君,请八皇叔裕亲王与三皇叔福亲王辅政,竟自云游天下去了,只留下身后无数情深深几许的传说。仁君在二位亲王辅政之下,渐入佳境,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为人竟也是心计深沉,偏又公正廉明,笼络人心颇有手腕。三年后,仁君登基,改年号元正,时年十六岁。
正是多事之秋,时年中秋苏小小穿越时空,错穿到了妙华寺方丈参禅静室。
“嗯”我做了好久的梦,似乎是我的前尘往事,记不清了,迷迷糊糊地好象来到了一个房间。我睁开眼,“和尚!”眼前好大一张脸,头上九个戒疤,“三光”我顿时全想起来了,那个诡异的月亮,还有那奇怪的诗和奇怪的话。一阵恐惧,没来由一阵愤怒,“不就是几块元祖雪月饼嘛,不至于这么整我吧,你这个妖僧。”我认定眼前之人就是那可恶的三光,当即擂起拳头就是一通砸。
“哎哟,哎哟,施主息怒,施主息怒。”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妖僧的声音怎么会那么苍老,忙止住拳头,定睛一看,天啊,是个比阮老头更老的老和尚,一双小眼睛正巴眨巴眨地看着我,脸上一块青一块红的,佛珠串也甩到背后去了。“你是谁?”我的脑子不够用了。
“贫僧了然,乃是这妙华寺方丈。正在室中参禅,突然女施主就落到这里了。”了然倒是口齿清楚,但我却是一头雾水。
“哈哈,这里是和尚庙,你说这里是和尚庙?三光还挺能干的,搞这么大排场布这个局。”我苏小小企是好骗的。强压下心里的恐惧,我哈哈一笑,说道。
“女施主误会了,此处是西冷国北地妙华山上的妙华寺,不知施主说的三光是何人。”了然很诚实的样子,不由得人不信。
“我……救命啊!”我又晕过去了,不是演戏,是真的。
这下可麻烦了。了然看着晕倒在地的苏小小,苦笑不已。参禅参出来一个大美女,谁信啊?了然的小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心下暗自忖:瞧这女子一身装束,不似本国人。又有天象伴随,只怕是命中应劫,偏偏落到我妙华寺,又偏偏落到我禅室里,这….不知是何因缘?福兮?祸兮?或两者皆有?且不管这劫如何应,只是这寺里多了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女子,只怕……
“烧死,烧死。”了然不停地苦笑,终于把我吵醒。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我现在已经完全认清楚事实了,我穿越了时空,结果很不幸,落在了和尚庙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不想一个完全之策,我完了,方丈也完了,很可能寺庙里的所有人都完了。
“方丈,你说怎么办?等天一亮,我们可就完了。”
“西冷国法律:和尚不得娶妻,若有私藏女子,全寺僧众着火刑。”了然的笑容让我打了个冷颤。烧死!
“女施主从哪里来的?来此为何?”
“我叫苏小小,这个……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总不能说是穿越时空吧,人家也得信啊。
方丈突然眼睛一亮:“女施主懂佛法?”
“略懂一二,要考我吗?”
“佛说人生八苦,谓何?”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恨,五阴盛。”
“世人多相,万物万相。”
“世间二相,非名即利。
“何为名?何为利?
“众生相,皆归于无。”
“有办法了。”了然两放光,灼灼有神。
“什么办法?”看不出这老和尚还挺有急智的。
“女施主通晓佛法,可以削发着僧袍,扮成男子样,就说天降神僧,渡我众僧。这样就能瞒过去了。”
“什么?让我当和尚?还是神僧?你疯了吧?”我又要晕了。
“女施主,你出现之时天上一道白光直冲禅室,亮如白昼,想必是个人都看见了。这恐怕只能解释为天象吧?再说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又是个女子,如不想法扮成男子,那难道等天亮了,你就这样从我这间静室里走出去?”
就算我是个白痴,也知这回是个死局了。
“我妙华寺素与朝廷往来密切,你出现的的奇异天象只怕必得有个说法。若是不假借神佛之名,如何说服众人?让你削发扮成和尚样,也是没有办法了,总不能说天上掉下了大美女吧?和尚哪里会有女的?只怕神僧当不成,倒成了妖怪。”
了然停了停,见我愣愣地望着他。不由得语气更加和缓。
“而妖怪也是要被烧死的。”了然重重地唉了口气。
简直就是要在恐吓我嘛?左一个烧死,右一个烧死,还没到动手呢,光嘴上就把我苏小小烧了两回了。
“女施主如此美貌,若是被烧死,那,啧啧啧,被烧成黑乎乎的一块焦炭,那可真是……” 了然一边大摇其光头,一边叹息,。我也是如他所愿地浑身抖个不停。
“女施主再想想,我妙华全寺上上下下三百多人,都会因为女施主的一意孤行而被烧死,三百多条人命啊,女施主自是懂佛法的人,这轮回报应所在,想必都是了解的?”了然的小眼睛一闪一闪的。
我愣愣地望着他,是啊,说得很有道理,人家本来好好地在参禅,是我突然出现坏了事,这一下怕是一世英名都得被我毁了。还有那全寺三百多条人命,如果全都记在我的帐上,那我要下多少遍油锅走几遍刀山才够呢。我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浑身发冷,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可是,我怎么能当和尚呢?最多是个尼姑罢了。”我其实已经认命了,可还是不甘心。
“若是女施主不扮成男人,那么我这全寺三百多僧人,可都是男的,女施主觉得?”了然说了一半停住了,看着我。我呆呆地看着了然,老狐狸,绝对是老狐狸。
“就算瞒了这一时,以后呢?”我纵是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从权了。
“这个好办,先瞒住这一时,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住嘛单独给个静室,神僧当然有神僧不一样的待遇。平常你就以参禅或者与我参详佛理为名,不必与他人接触。万一不得不与人接触,我也必陪着,总之小心为上。过个二三年,悄悄放了你走,就说神僧已然完成渡人的使命,去往他乡,不就行了?”了然的小眼睛此刻比一百瓦的灯泡都亮,怎么看都不象是个高僧,十足的阴谋家。
“就空顶着个神僧的虚名吗?”我问了个绝对愚蠢的问题。因为我看到了然满脸的皱纹都开了,小眼睛里的笑意,那叫一个欢畅。
“既是天降神僧,自然要与众僧宣讲佛法的。女施主精通佛法,当然不成问题。”
好个了然,把自己的差事派到我头上了。我暗中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
“哇,了然,你太有才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也亏你说出来都不脸红。” 突然间我抱住了然了光头,响亮地亲了一口,心里真是羞愤交加,哼哼哼,总得扳回点面子。
“咚”这下轮到了然晕过去了。我悠悠地看着老和尚躺在地上,不由得嘿嘿笑出声来,“三光妖僧,你给我的我全都还给这个老和尚,你不是说还会见面吗,我就先替你攒一个仇家吧。”
突然间心情大好。
正在山路上吹着脚底的水泡的三光突然脖子一阵阵发冷,三光缩了缩脖子,摸了摸心口。
剃刀是现成的,方丈静室里就有,僧袍嘛,就先拿了然的将就一下吧,好在了然的身材不是很高,可以说矮,只比我高半个头,而且很瘦,所以他的僧袍我穿着倒还不至于象麻袋一样。也不知了然从哪里找来的尺把宽的白布,用来裹胸倒是正合适。
心里真是太难过了,这叫什么事啊!
“女施主可更衣整齐了?天就快亮了。”了然在外头轻轻敲门。
我咬了咬牙,开了门,跌坐在地上,心下凄苦无比。眼睁睁看着青丝一段段落到地上,我的眼泪也忍不住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这往后的生活只怕是得步步小心,一步都不能错啊。
“女施主不必难过,落发不落心,相由心生啊!”了然见我神色凄苦,不由得安慰我两句。
“是,方丈说得有理。落发不落心。谢方丈。”
“这个……女施主也得有个法号才是。”
“我叫苏小小,就叫小小吧。”
“小小……禅师?”
“对”,我抬起头,“正所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自小处见众生相,历众生劫。”
我瞥了一眼了了然,却见他的小眼睛又开始闪啊闪的,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丈!方丈!”忽听禅室门被拍得震天响。
“想必那奇异天象被众徒弟所见,此刻是来问来了。女施主,请看我眼色行事。”了然低声说。
“嗯,放心吧,我还不想被烧死。”我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了然把落发仔细收拾了,又把一切痕迹都消除了,这才从容地把门打开。
“何事如此惊慌?佛贵在静,静方能悟。慧生,身为大师兄,应有大师兄的榜样。出了什么事?”了然果然老奸巨滑,不动声色提醒我来者是谁。
“师父!徒儿鲁莽。只是事出有因…..这,这位是?“说话的便是慧生,细眉淡目,一眼看见了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慧生,集合众师兄弟到禅堂。’
“是。”慧生领命而去,不顷,钟声响起,只听到一阵匆忙的奔跑声和低语声。
禅堂,静静的,几百双眼睛直盯了然和我这个不速之客。后背一阵发冷。
“今天召集大家是有一件事宣布。”了然顿了顿,右手在宽大僧袍里向我作了一个手势,“今天的天象想必大家都见了,这异象便是与这位小小禅师有关。”一指手,我立刻配合地宣了声佛号,努力让自己的眼光显得充满智慧和慈悲,看着众僧人。
终于轮到我出场了。我很配合地一直保持徽笑,其实心里在狂喊,衰啊衰啊,真是衰啊。
“西泠国佛事兴盛,我妙华禅寺更是百年基业繁荣到今。如果天降异象,这位小小大师便是那天降异象之神僧,特来宣讲佛法,渡我众生,度一切苦厄。阿弥陀佛。”了然递了个眼色给我。
好了,该我这个易钗而扮的小小大师亮相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理禅心,谓之道,道之所指,谓之心,心之所指,谓之悟。悟者,境界之更新。大家以后就叫我小小禅师。”
危机暂时过去了。
也不是没有怀疑的,至少了然的大徒弟慧生,那初见时一抹探究的神色始终在我心中抹之不去。
好几次在不经意间总能发现慧生的空着灰色僧袍的影子在我不远处一闪而过,心中总是一阵凛然,但愿只是巧合。只暗暗在心里留了警惕。
问过了然关于慧生,了然总是只言片语地说慧生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深有慧根,所以成了大徒弟,为人谨慎,不喜出风头。然后就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我心中知道只怕是这妙华寺有诸多不便为外人说道的内幕,皇家寺院,哼,水只怕深得很。于是加倍小心,有时甚至神经质地担心会不会因为说梦话而说出自己的秘密却被有心人听了去,于是愣愣地不敢睡觉,一夜拥被坐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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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和肉体都在迷雾中奔跑,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
你为什么还不出现?或者,你也在同一片迷雾中徘徊,触不到我的温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