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开始了。
我一步上前,扶住了然:“父亲,恐怕是瞒不住了。”我一声长叹,借机对了然拼命眨眼睛。看着了然张大嘴,呆若木鸡的样子,我心中真是好笑,但了然这样子可不能叫仁帝给看见了。于是借扶他之机手下用力掐他的胳膊,了然一下清醒过来。眼里又是好笑又是警告。我们互相交换了眼色,到底是老狐狸,何况我们谁也不想被烧死呢。
“了然,怎么回事?”仁帝的脸上也露出惊讶。
“这个……皇上……老僧……原是半路出家的……俗家原姓苏…..这个……唉……混帐!还不回皇上的话!”了然冲我吼道,一脸悲愤的样子,行,我暗中竖大拇指,老狐狸比我演得还逼真。
我扑通一声跪下,低下头,怕被看破表情:“皇上歇怒。请容小小将前情后事一一道来。”
仁帝不作声,但帝王的威严可不是吹牛皮的。
我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父亲当年未出家之时,原有一房妻室,就是我的母亲。婚后数年一无所出。于是全家到妙华寺祈愿,竟自灵验,三月后母亲怀孕。本当和和美美过日子,却不料母亲怀胎七月之时,父亲竟不辞而别,离家出走,未留下只言片语,也自此沓无音信,不知所踪。”我抬眼看了看了然,见他怒目而视,心中暗自好笑,哼,三个多月的怨气今天就一起打包还给你,你若不配合我,嘿嘿,就等着被烧死吧。了然自是明了我眼中的含义,重重地“哼”了一声,乖,还真是配合。
“唉”,我努大睁大眼睛,一眨不眨,满脸悲伤地看向了然,听说用大睁大眼睛不眨眼的话就会有眼泪。果然,真灵,我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母亲又急又怒又伤心,一时之下竟动了胎气,诞下一子,因为早产,出生时才三斤多,所以就取了名叫小小。就是我,苏小小。”
“哦?”,仁帝眉毛轻轻一挑,“有这回事?了然,你为何离家?”
“这个……”,了然一脸踌躇,沉吟半响。
“父亲,您就说了吧,原本欺君就是死罪,全说了也许也落个从轻发落。”我好整以暇地看向了然,不过脸上却是悲伤欲绝,眼中泪水涟涟。心里却是笑嘻嘻的,如此笃定当然是因为了然一定会配合我的。
“唉”,了然长叹一声,脸上是古稀老人无比的寂寞和对往事的痛心疾首,看得我心下赞不绝口,不其然与仁帝对视,却见他眼光灼灼地只看着我。心下一惊,忙作伤心状,低下头去,乖乖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往事不堪回首,当年老夫也是劫数,却不料带给家人如此伤痛,无法弥补。那天我本是去药铺给小小他娘抓药,却不料半路出了变故。”
这个老狐狸,还真能编啊。连我都听得入神了。
“那日走到半途,忽见一群人吵吵嚷嚷不知在争些什么。我好奇,就拨开人群走进里面。原来是两个人在争执五吊钱。一个年轻人,衣衫破旧,满脸悲愤,一手拿着一块猪肉,另一个是个五大三粗,一手攥着年轻人的衣襟,一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嚷嚷着年轻人偷了他的猪肉还偷了他的钱。再看地上果然有五吊钱。细听之下,原来年轻人竟是个孝子,家道早就败落了,与一个老母亲一起住在城东的破庙里,不料老母突发疾病,好容易凑钱请来大夫,大夫却说他的母亲不行了。这时老母亲说一辈子没吃过肉,临了了想吃一回肉。年轻人真是一个大孝子,街头跪着乞讨了五天,再加上别的同乞讨的人同情他可怜他给了点钱,终于凑了五吊钱,兴冲冲的去买肉。不想这屠夫见钱眼开,又见年轻人瘦小可欺,竟收了钱不给肉,年轻人一气之下拿了肉和钱就要跑,却哪里能是屠夫的对手,一眨眼就被抓住了。”
“哦,屠夫怎么说?”到底是皇帝,不听一面之辞的。
“那屠夫却是另有一番说辞。他言道这年轻人是个惯偷,一月来自己的肉摊上天天少钱,于是卯足了劲,果然抓住了小偷,就是这个年轻人。今天这个年轻人假装买肉,他割了肉,年轻人趁他称称的时候一把抓了前面人买肉的五吊钱和这块肉就跑,自己追了五条街才抓住他,说什么也不能饶了这个小偷。两人争执不下,各说各的理,围观的人有帮屠夫的,有帮年轻人的,也是争吵不休。”
我偷偷瞥了仁帝一眼,见他听得入神,心中赞叹不已,了然啊了然,真能编啊,我真想亲你的光头一口啊。嘿嘿嘿。
“如此说来,还真是难以判断了。”
“皇上所言差矣,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竟自出头断了这个是非。不想由此惹出一桩祸事,逼得我有家不敢回,数十年啊。”了然居然老泪纵横起来,看得我目瞪口呆,绝对是影帝级别啊。
“哦,那你是如何断的?”仁帝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
“唉,当下我细细观察两人,心中已有计较。于是朗声对众人说:此事在下可以断个明明白白。我俯下身来,脱下年轻人的一只鞋子,见鞋底上沾满了黄泥,就问年轻人,你说你住在城东的破庙里,一早赶到城里来买肉?那么这鞋底的黄泥从何而来,昨夜明明城西下了一场雨,城东滴雨未下,且城东为石子路,只有城西才是黄泥路,你究竟住城东还是城西?城东据我所知并没有什么破庙,倒是城北有一间庙,可是烧香的人很多的。那年轻人有些慌张,脱口说大夫住在城西,我去了大夫那儿再来买肉有何不可?”
“是啊,有理。”仁帝这下是完全入戏了。
“围观的人也觉得有理,于是我又捡起地上的五吊钱,问年轻人可是他的钱。他一口咬定说是。于我请求众人拿一桶清水来。有好事的还真提了一桶清水。我说今天就要让这钱开口说话,自己说出谁是它的主人。围观的人都笑我。我也不理,把钱一把扔进了水里,顿时水面上就飘起了一层厚厚的猪油。我就问年轻人,你说是你的钱,根本不是。这是屠夫的钱,因为屠夫卖肉每天手上油腻腻的全沾满了猪油,所以他的钱上也全是油。而你说钱是乞讨得来的,是你的钱,看看你的手,左手一点油星儿也没有,右手有一点想必是偷钱的时候沾上的。可是你看这五吊钱,每吊都是油油的。可见这钱根本不是你的。”
“断得好,断得妙。”仁帝脱口赞道。
“众人散去后,我心下得意,自去抓药,却不料发现年轻人一直沿途跟踪我。我当下截住他,却不料这年轻人竟是个痞子,目露凶光,说要跟着我,要杀我的家人。”
“我西泠国竟有此种人!”仁帝一怒而起。
“皇上歇怒,我也是被他吓住了,竟不敢回家,也不敢送信回家,自此流浪天下,那年轻人也一直跟着我。后来没有办法,就到这妙华寺出家为僧,唉,人生一世,白云苍狗,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了。”了然老泪纵横,一把拉住我的手,悲伤不已。
“父亲,你……你太自私了。”其实我想说,了然,你太有才了。“你以为你这一走是为我们母子好吗?你可知母亲临死都念叨着你。我们不怕与你患难,怕的是不能与你共患难啊。母亲她在生下我之后不久不撒手人寰,临死前还对念念不忘。你何其忍心,何其忍心啊。”我边哭边喊,一时想到自己在这个时空的混得这么惨,不由得假戏真做,哭得肝肠寸断。
“那你二人又是如何相认的?”仁帝停了许久,问。
这下该我了。“我没了娘亲,没人养,成了小乞丐。一个冬天昏倒在路旁,是了然救了我。我母亲曾经给了我一件遗物,是一个很精致很漂亮的小瓶,上端有一个淡青色的盖子可以旋开,里面是大半瓶淡黄色的液体,叫做“香水”。是父亲一位远赴海外的友人临走前赠给父亲的,后来父亲又把它给了母亲 。母亲临终的时候给了我,说这个可以找到父亲。父亲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才认出我的。”我连忙解释。
“对,对,睹物思人,父子相见,于是我就让小小寄住在农家,不想让他当和尚,也是想延我苏家香火。不料小小竟对佛法十分喜爱,竟自超过了我,求我想做和尚。因为寺规森严,我也不方便说明小小的来历。所以直到不久前的天象出现,我才借神僧之名将小小接入寺中。”
我和了然双双跪在仁帝面前,一个老泪纵横,一个哭得肝肠寸断,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要被感动。
半晌,仁帝都没有说话。
我心中猜不出他的想法,看来只好出险招了。我一把抓住仁帝的脚,跪着不停嗑头:“请皇上饶了我父亲,我愿一死以谢罪。”
了然也真不是盖的,一下一下咚咚地地磕着头,“请皇上降死罪给老僧,惟愿留小小一命。”
我相信这一番唱念俱佳的演出,仁帝还真看不出破绽,就算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只怕是顾忌了皇帝的脸面,毕竟是欺君,有些儿放不下罢了。
“都起来吧。这事谁也不必再提了,揭过去吧。了然你还做你的方丈,小小你还做你的神僧。以后若有机缘就放了你出寺,也好给苏家延续香火。”
“老僧谢主隆恩。”
“小小谢主隆恩。”
好了,这下风暴过去了,我心中自是高兴非常。
“时辰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仁帝起身要走。
我连忙开门,“皇上慢走。”心里不停地说,快走,快走。
皇上突然把头伸到我的耳边:“你还真是巴不得朕快走呢。说的好故事。”我心中一惊,却见仁帝已出门而去,似乎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回到自己的静室,才发现两条腿直打颤。看情形,今天这关过了,能过几天清静日子了。仁帝临走的时候说的话什么意思呢?难道他看出破绽了?心里想啊想也想不出什么,所以干脆睡觉,实在太累了,和皇上斗,唉。
“小小,小小。”仁帝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香水瓶盖,拍一声盖子跳了起来,仁帝用手一按,一道香雾喷了出来,淡淡的香味,经久不散。“你呀,还真是聪明。急中生智,和了然临时排这出戏还真不容易。”扑哧,仁帝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的眼睛,那么水灵,哭得肿得象桃子,还怎么讲经?罢了罢了,瞧你哭得倒也不全是假的,必是有所感怀。就放了你这一回。下一次……”
下一次?!小小从睡梦中惊醒,晃晃脑袋,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