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京之城,秀在渝京,壮在镐京,和在汴京,富在莨京。
当下汴京正值四季之初,春回大地,万物尽妍。满城春气将这城池袅袅围之。
牧人放野,私户出机。各司其职,各当其守。
汴京城中。
齐柳之下,白马之上,一翩然少年临湖而立,唇角和煦,似带着这微醺空气的暖意,温和明朗。
一路风尘,从江北御船而下,沿途美景千重自不必多说。但且说江湖其上,雾云缭绕,美虽美矣,却终究是少了一双拂起春意,拾起阑珊的和气之手。
江南终是令他失望了。
但这汴京却又在失望之余予了他些不小的慰借。
两相对照,此番下江也不算亏损。
黎明拂晓,正是商户早市开启之时。适才方清冷甚许的街巷大道,现在却是车轮辘辘,叫卖不断。不少附近过客商贩看到这树下的俊逸少年一身贵气打扮、缨络丝缎,也动起了招揽之心。
“公子,可需这玛瑙手镯?护身必备,夏日亦可凉身……”
白衣少年俯身接起那甜嘴商贩双手恭敬呈递上的海蓝玛瑙,一石之光在澜澜阳光剪影之下,晶莹润泽。从波折的射光而望,欲发映相出齐柳湖畔的海蓝之姿,折人之态。
少年也不由得放下心神把玩起来。
那商贩见状,心下嘀咕一声,不过是他从家中的祖晖阁子里淘出的破烂假货,却被这人当成宝贝似的看待。不由暗暗嗤笑这外乡人果真不懂行道。
然却口头却一摆自傲:“如何,这镯子……”
“何地取来?”
“啊?”商贩被这一问唬住。
想想片刻,倒是如实应到:“这镯子实是祖传之物,年代甚久,根本无从依据。不过……”
那商贩一转口风,假笑道:“公子尽可放心,咱家的镯子绝对是……”
“啪!”
一锭白银直接钉在了商贩的店摊上。带着绝对的干脆与决绝。
那适才还笑眯眯的商贩登时木讷于明晃晃的白银与对面更加耀眼的少年之间,一时双目翻飞滑稽至极。
这白银,天哪!这……近乎是他苦心半年才能赚回的数目。
“这是定金。”白衣少年向这商贩轻飘飘的吐出一言。悠悠拉回那人飘渺中的思绪与妄想。
“镯子,我先收走。不过,我要你替我查出这手镯的来源之地。若是属实……”
那商贩闻言登时慌了,谈何笑话!莫说是它的来源了,便连它是从祖晖阁里第几个格子里寻出来的他也完全记不清楚了。好家伙,这人是真心卖货,还是存心来刁钻为难他的!
“公…公子,小人刚才之言句句是真,这…小人除非有通天的能力才能查出这祖传镯子的来源地啊!公子您还是……”
“啪!”
一锭黄金直接扔进了那商贩的怀里,丝毫不理会那人的推脱。
“这是封口费。”
少年看着激动的不能自已的商贩,嘴角上扬:“我说你能,你便能。三日之后,明轩酒楼天字一号间。”
言罢,眉眼勾起,一个极度危险的眼神抛去,顿时将那小贩吓出半身冷汗。
“那时我若见不到你,你好自为之。”
小贩闻声心下更是苦笑连连,本以为这人不过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客,料想这要好死赖皮的坑一把,却始料未及的被倒打一耙,还要提防着脖子上的脑袋。
任命的抖了抖脑袋,几个叹息之后,却又被那少年喝住:“你还在这里作甚?”
一个微斥立时将他一脚从人间踹到地狱,“是是!小的这就走,这就走,您大人有大……公子?哎?公子”
再一个抬头,莫说是人,便是那匹白马也早已消失在了街巷之中。哪里寻得到一片衣角?
小贩这才擦擦额角的冷汗,“这人,真是……霸道至极……无理无理……”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也着急火燎的收拾着不过半个时辰前才摆开的小摊子。不过稍个片刻,亦消失在了这巷陌之口。
且说文缙一路飞越至另一条巷口,远远便可看见那里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小厮一个作揖,被文缙止住,“事情查得如何?”
那人摇摇头,道:“汴京如今的闲置土地甚至不足百亩。”
饶是文缙也被这数字蒙了一下,“怎可能?!汴京方里大地,农户不足十万户,怎可能连百亩闲田都未有?”
小厮答道:“非是。就连现在的大部分农户莫说百亩之地,便是芝麻大的田也分不到。自半年前,南疆部队班师回朝,便被天子下旨驻扎汴京外城东,汴京全部佃户改土地私有为集中军管,所有土地必须上缴为军需仓田。不过……”
“不过如何?”
“除了全部上缴这一条路外,倒是还可以进行合作包办。与军方后勤签订协议。农户可以保留原有土地,但所获粮食必须七成上缴,剩下三成余粮不许市场交易,只得自给自足……”
“笑话!”文缙顿时拍案而起,冷笑道:“七成上缴,三成自给。还不许市场交易,摆明了是要火上浇油,乱上加乱!”
“南疆……哼!定是解涛那老狐狸蛊惑天子下发的圣旨。”说这话时,文缙整个人都如一把包藏刃尾的羽箭,眉目甚是犀利。
且说北清帝自三九之年登基,上位二九年,如今也不过四十五天岁。虽说他登基十八年,行事作风说不上雷厉风行也说不上圣明英德,但好赖也不是个腹中空涩的软骨头。不过些许是受了先帝宠信文官、中庸无信最终险遭文臣迫害这一事的影响,再加之近年南北疆域战事升级。北清帝一上位后,就罢黜了“文明阁”的十八位辅佐先帝的文臣长老,不过半年之后,更是直接下旨废除了皮包骨头的“文明阁”。自此,辉煌五十余年的“文明阁”终究也逃不过历史血洗的冲击,一夕崛起,一朝灭亡。“文明阁”的衰败更是促使朝廷的一些眼见之明者或是趋炎附势之人早已自觉的加入到主战派一行之内。其中的解涛便是主战派一员,又因其表妹解璃玉身驻后宫宠妃,北清帝甚是对这解涛颇为宠信。
而南疆战火真正的挑起者,正是这位颇受宠信的解涛解大人。
言罢,文缙话锋一转,直指城中百姓。“既是如此,为何却不闻城中百姓叨叨此事?”
小厮阿莱微微一笑,悬停道:“这个公子便有所不知了。虽说圣旨下命农户之田必须上缴军需,不过汴京城内的齐麓山附近百里之地农田都没有被划入范围。”
“齐麓山?”文缙似是想到如此,眉头微解。
“可是齐麓书院?”
阿莱笑道:“公子当真****。这齐麓书院的院长宗南诚连结了城内不少富足商户地主将整个齐麓山周遭百里农田全部划分如自我耘耔的地块。承诺所得全部粮食均分给其他农户。”
文缙点点头,毫无保留的赞许道:“这院长当真是为奇人,此番我前来拜谒齐麓书院倒是实在上上之策。不过,饶是如此也只能解决一时之需,若是长此以往……”
若是长此下去,汴京城的农户必然会引发骚动,甚至与南疆军队发生冲突,这足以给朝中一些有心人把柄挑起战乱。届时若是情势无法控制,恐怕……
意识到事态将至的严峻性,文缙眸色愈发冷淡,随即命令道:“阿莱,你即刻去禄王府上告知禄王我已来江南,不过近日有急事要紧,邀他三日后相聚明轩酒楼,届时必然好好款待他。”
阿莱挠挠头,不解道:“公子要去哪里?”
“若是想真正知道南疆入驻汴京的理由,恐怕只有现在的汴京城主知晓。我理当即刻前去城主府,拜谒城主。”
“可是公子不怕禄王身边那些人背后嚼舌根,万一禄王得知您没有先去与他会面,而是与城主相见……”
话刚嚼半音,却被文缙一个手势阻断回了肚子里。阿莱心知自己这番猜忌又是难逃公子的教训,一时之间,只得低头认命。
文缙看他这副顺从的样子,不禁笑道:“阿莱,你且算算你做我小厮已有多长时间?”
阿莱这次回的直接,“自我十二入府,至今已有四年。”
“四年……四年而来,你我关系可深否?”
阿莱微微垂头,正色道:“阿莱不知,但……”
“但我对你已如亲命兄弟。”文缙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接着道:“我与禄王结交十年,自两小无猜起玩耍,虽说他心性沉稳,我心本放纵,但二人相处却格外融洽,知己知彼,将心比心。从他在江南封王,至我如今下江南,二人不过两年未见。他又岂是那听进谗言,排兄排友的人?”
言罢,走到阿莱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禄王断不会因我以公忘私而与我疏远。真兄难友,又岂会被这外在的虚套模式所困?”
“既是如此,可公子又该被那些有心之人猜忌,说您干涉朝廷内政,到时候,只怕三人成虎……”
流言蜚语,有时比战场暗箭更为锋利,也更易挫倒他人。
阿莱的一心担忧,登时被文缙的一声爽朗大笑阻断。
“我文缙何人?还需要看他人的眼色?”一声挥洒之间,连抬首的日光仿佛也如眼前之人璀璨,熠熠生辉。
阿莱深深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心下明了,拂袖一个作揖。
“阿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