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主府】
当今汴京城的城主谢明远正值不惑之年,面色微厉,但若处之相久,也可发现这人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而当今朝政的文臣最无需的便是“性情中人”,游刃不足,果断不落,摇摆于其中只得受尽其他文臣老骨唾弃。
北清帝重武轻文,虽说只是在举措上搞垮了“文明阁”,架空了十八文臣长老,但光光是从扩军二十万中央军,便足以看出其对武力与国防的重视程度。文臣和武将的斗争博弈连绵不休,从朝堂之上的口舌之争,再到朝廷之下的暗箭明枪,可以说是愈演愈烈。
对于谢明远这样的文臣中的“软骨头”却可谓是进退两难:一方的武将不屑与你这样的单薄书生斗争;另一方的硬朗文臣更是不啻与你这“软舌头”共进退。
更尤其谢明远当值不惑之年,正是处于仕途之上的黄金时段末期。若是在这一段时期内再无所作为,今后想要晋升更是难上加难。
他弱冠即进,加之其父曾为太子太傅,谢明远早在而立之时便是朝廷内拔萃卓越的从二品官员。而如今太子因“东宫”一事倍受帝王冷落,其父革职查办,连带着他也遭受牵连,生生从从二品的沪州巡抚宝座上被拖拽至从四品的汴京城城主。
虽说城主一职对于那些书生户侯来说也是当红的差职,但毕竟“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谢明远还是对于此事耿耿于怀,心中犹有愤懑。
遥想他当年做泸州巡抚时的风光意气,再到如今……实在是越比之越寒心。
有曰“新官上任三把火”,谢明远屁股上的板凳还没焐热,便有人偷偷的在他背后点了这一把大火,而现今这把火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此刻,谢明远正因这把大火的事愁得在城主客厅室里焦急的踱着步子。
“唉……子弦你又不是不知,自你将齐麓书院周遭之地划分出去,莫说你书院如今是热锅上的蚂蚁,连我城主府如今都是待宰之中的羔羊。我城主府莫说有百亩之田了,就是现在我私下也不够十亩田地啊!”
对面做客的宗南诚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不急不缓道:“今日我来此,与你借田不过是一方子事。”
正踱步的谢明远一听这话心更急了,“莫不是还有比这还严重的事?”
宗南诚一手将杯盖扣上,淡淡瞥他一眼。
“你我如今被架空在汴京,俸禄革除,朝事不闻;解涛几人时刻变着法子的找借口弹劾你我,这事不比借田之事更重要?”
一句话有的放矢正中谢明远此刻的焦虑所在,一时间也不由得停下脚步,两相片刻都是沉默不语。
虽说朝廷上有的是文臣武将不屑与你这种外直中空、中看不中用的人搏争。但凡事都有个例外,譬如解涛,这人充其量只得算是半个武将,莫说是兵法,便是连半本经书也未曾完整的读下,但耐不住人家有一长巧舌如簧,甘若蜜饯的甜嘴,更尤其是早年主战派的一方,甚是得到皇帝的信赖。
解涛这人最是看不惯太子太傅谢安和新秀太子詹事宗南诚这般的硬骨头,如今二人因为太子东宫一案可谓是一步错,步步皆失。于是乎,解涛忙趁着这天赐良机,顺带着也将谢安之子谢明远一同踢出自己的视线。如今,即使知晓二人在汴京处的甚为艰难,还是想着办法试着将两人连同谢安弹劾下去。
二人沉默这一番,最后倒是宗南诚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知你心中愤懑,但事已至此,走一步是一步,想你家父定是不愿你中途而弃。”说罢,抬头用余光扫了一眼站立的谢明远。
二人自是心下明了这“中途而弃”指的是何事。
“子弦,当初家父早早选择太子我曾一度劝阻。毕竟太子当时年纪尚轻,便是今后成的了一国之君,当时的他心智尚不成熟,稍不留神便可能犯下过错。好在若只是一个十岁幼齿之童犯下过错,他还可以负荆请罪,依得父亲的垂怜与爱护。”
谢明远微微一顿,又道:“可如今他早已过弱冠之年,东宫事发,太子禁足,家父被迫悬车,我亦被左降调离,又该如何处之?难不成太子还能向当今圣上捶头痛哭,说自己年幼不谙世道险恶吗?”
谢明远说到气急,端起茶杯也不试温度就将茶水吞了下去。
“罢了!我是真真不知你和家父为何始终不渝的护立太子!便是如今一个被调离,一个被免职——亦是这么忠心耿耿!”
说罢一个甩袖,直接坐在了主位的椅子上。
宗南诚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语气一贯中耳。“若是不支持太子,你还望支持哪位皇子?”
“自然是四皇子裕王!”谢明远回答的极为干脆果断。
宗南诚终是皱了皱眉,道:“裕王年轻气盛,虽然为人耿直,但却是个有头无脑的蛮暴皇子。圣上虽然崇尚武学,但并非喜好蛮横暴力之人……”
“哼!子弦你未免太过草率下定结论!不说朝中武臣大都挺立裕王,连圣上不也是在裕王未及弱冠之年时便早已将他封立为王!这提前封王之事,可是前所未有的!”
宗南诚一声冷音断了他的一分慷慨陈词,“你当真以为圣上是极为欣赏裕王才提前将他封王吗?”
谢明远不解的瞥他一眼,“那又是何因?”
“我朝自有规定,封王之后,所有皇子不得在皇城立府,且必须于一年之内搬离皇城,在外城开辟府邸。”
话语落必,整个厅堂之内一时静的令人惶恐,即使是白日也空乏出几许冷意。
“你是说……”谢明远一时间竟是冒出一头冷汗,越是接近真相愈是觉得深不可测,危险重重。
“圣上的本意是让裕王远离皇城,削弱他在朝中武臣中的势力吗?”
宗南诚点点头,“说是削弱有些严重,倒是警示一词不瘟不火。不过料想裕王此刻定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估摸着还在为自己半年前的封王而兴奋不已。”
“这么说,距离裕王离开皇城的期限也只剩下了半年了?”
“嗯。不过说来也巧,这一年发生的事着实不少,先是太子因东宫一事被严涉禁足,你我被贬入汴京,后有南疆部队班师回朝入驻汴京,又有四皇子被提前封王……”说着之中,宗南诚不由深思的摸了摸下巴。
一切仿佛都在巧合之中发生,可这巧合又未免太过蹊跷。
“好似有人背后刻意操纵一般。”谢明远皱眉接口道。
宗南诚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谁又有可能有这通天的手段将这一串的事件巧妙的勾连起来呢?”谢明远自嘲的推翻了自己的一番揣测。
宗南诚却是眸色渐深,一时整个人也仿佛冷涩起来。
“不。有一个人着实可以做到……”
“谁?”
正是两人交谈之际,突然一个侍卫应门敲入,报道:“城主,府外有一少年请求城主一见。”
谢明远此刻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哪里有时间去接见什么少年不少年的,不耐烦的冲那个侍卫挥挥手,道:“就说我适才已经出府了,让他改日再来吧。”
那侍卫应了一声,正欲退下,却被一旁未开口的宗南诚挡住了。
“且慢!”一边阻止,一边给谢明远抛去一个“不赞许”的眼色,又问道:“那少年可还有说什么?”
那侍卫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少年还说自己是江北而来的……”
“江北?……有说自己的姓名否?”
“好像是叫什么,文缙?”
宗南诚皱皱眉,在仅有的记忆里搜索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不过片刻之间,突然眼前一亮,竟是一个没绷住在座位上大笑起来。
“贵客啊!贵客!快!快快将那少年请入府中!”
言罢,又是一个起身,摇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是明远你和我一同出去将那少年请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