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唐军攻克河阳、怀州,李君羡消灭了太子王玄应的数千人护粮队,王君廓夜袭虎牢大胜,至此,洛阳城外的郑军势力基本被唐军控制。洛阳成为孤城。王世充无奈,只得高挂免战牌,使李世民屡攻而无获。转眼已是中秋佳节,李世民要借此犒劳将士,于是在军中大摆酒宴,请各位将帅谋士齐聚主大营。齐王李元吉推说身子不适,没有赴宴。秦将军和柴驸马在外督运粮草,自然缺席。程知节在各营查视,尚未回帐。
宴起,李世民面北朝南坐定,左面是徐茂公、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和封德彝等文臣,右面坐着尉迟恭、罗成、屈突通、李道宗、侯君集、王君廓、史大奈等武将,薛瑀墨坐于末位。
酒过三巡,尉迟恭道:“有酒有肴,可惜少了歌舞。听说天游兄弟舞的一手好花剑,何不舞来看看。”众人起哄。瑀墨道:“既然哥哥抬举,天游献丑了。”李道宗道:“道宗前日得了一把好箫。我看一人舞剑难免无趣,由在下吹奏一曲助兴如何?”李世民道:“甚好,承范贤弟好乐成痴,我们正好可以一饱耳福。”
李道宗饮了一杯酒,取过箫,瑀墨拔出如嫣的花语剑。李道宗的箫由缓及紧,瑀墨的剑也由柔至刚。瑀墨唱道:
醉卧泼酒歌语乱,灯火明,箫琴暗,我问月宫玉壶宴,吴刚举觞,玉兔衔果,嫦娥娉婷献。将军百战生死换,今宵冤骨深闺恋。借问故人今何处,柳拂春风,鸳戏湖波,举目廊上燕。
舞罢,在座鼓掌叫好,瑀墨、道宗施礼落座。随即有十几个随军舞者表演了《秦王破阵乐》,又伴着乐曲吟唱李世民新作的《饮马长城窟行》道: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
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
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
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
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一曲终了,叫好声雷动。李道宗赞道:“好个‘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元帅的诗文真是好气魄!”众人也称颂道:“就是!”封德彝附和道:“元帅心胸堪比高唱‘山不厌高,水不厌深’的曹丞相!”李世民摆手笑道:“哪里,不敢。”转而见瑀墨窃窃发笑,道:“薛将军为何发笑?”瑀墨道:“我笑封大人见识广博。曹操吟诵完《短歌行》就被火烧连营,不知封大人想映射什么?”封德彝颜色大变,忙道:“薛将军,你怎么能曲解我的意思!你……你何苦处处针对我!”李世民知道二人有嫌隙,毫不介意瑀墨的无礼,解围道:“封大人不必惊慌,天游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转而笑对瑀墨道:“薛将军也该对封大人以礼相待啊。”瑀墨甚是佩服李世民的宽广心胸,当下抱拳致歉。
徐茂公岔开话题道:“这样喝酒不过冲冲肠胃,不如出些谜来猜,猜对便罢,猜不对罚酒作诗。”文官点头同意,武将喝起倒彩。李世民道:“本帅同意。这样吧,将军们若猜不出来,又做不得诗,罚酒三杯即可。大人们若猜不出来,必须做一首‘六一诗’。”李道宗道:“何为‘六一诗’?”李世民道:“就是每一首诗当中要包含六个一。”文官点头称好。徐世绩道:“承范贤弟和天游贤弟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元帅,不该将他们轻易放过。”瑀墨道:“好个徐茂公,不救我反而害我。”徐世绩道:“兄弟夸你,你好不领情,真真冤死我!”众人都笑。李世民道:“就依军师。”
封德彝恢复了精神,先站起来,道:“我先出一个。谜面是隔壁住着老子,打一成语。”房玄龄、杜如晦和徐世绩都已经猜出,含笑对视。其他人猜不出。侯君集、王君廓等武将依令连喝了三大碗酒。李世民指着萧瑀道:“从萧大人这里依次行令如何。”萧瑀正正衣襟,吟诵道:
一戈一甲一兵将,
一骑一马一帝皇。
江河满溢忠志血,
可怜冤魂夜里狂。
李世民略有所思,叹了口气。在座都是久经沙场看惯生死的人,却也感慨颇深。李道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刚开始行令,怎么就悲天悯人起来了?我奉上一首吧。”听得李道宗作诗道:
一泉一川一阔海,
一石一山一广原。
苍龙俯扫天下士,
天下士人敬君颜。
封德彝道:“好胸襟。在下听闻郡公大人淡薄名利,推崇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心性。竟不知也有俯扫天下之志。”道宗斟着酒笑道:“江山纷乱时可以投笔从戎,快意恩仇;四海安定时可以‘五斗贱米果腹’,‘短褐穿结避寒’。岂非美事?”
封德彝和李道宗的话让瑀墨吃了一惊,想到哥哥的“五斗贱米可果腹,短褐穿结能避寒”之句,不由得呆住了。十几年前,也是中秋佳节,父兄也在谈论陶渊明的诗文,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每逢中秋,瑀墨总是不自觉想到那晚大喜大悲之景。屈突通隐约间瑀墨眼中有泪,道:“天游贤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瑀墨忙道:“没有,没有。”李道宗道:“莫不是想家吧。”瑀墨又愣住。徐茂公笑道:“休得聒噪,贤弟快作诗来。”瑀墨苦笑一下,吟道:
一捧菊花一捧金,
一轮圆月年年新。
一语故音一杯泪,
长牵天涯一孤魂。
诗尚未吟诵完,薛瑀墨已眼中含泪,面带悲容,忙灌下一杯烈酒,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众人从未见过一向嬉笑怒骂、洒脱不羁的瑀墨如此悲伤哀叹,不禁手足无措,面面相觑。长孙无忌见状,高声道:“封大人,在下也得了一首。”听他起身吟道:
一杯清酒月一轮,
一缕金风传故音。
一朝宏宇汇一统,
一腔热血万家心。
李世民拍手道:“好!我等背井离乡,为的就是让天下百姓不用再受抛妻别子之苦,如此说来,哪还有悲伤可言。”屈突通道:“有理,有理。”瑀墨本就无心什么天下太平,只是觉得不该扰了大家兴致,免不了强露欢颜,跟着赞叹两句。
李道宗着急知道谜底,问道:“诗也做完了,到底是什么成语可以说了吧。”萧瑀道:“请几位高士道出谜底吧。”房玄龄和杜如晦瞅了瞅徐茂公,徐茂公会意,道:“是隔墙有耳。”萧瑀“哦”地长叹一声,瑀墨和长孙无忌对视而笑。李道宗又问:“怎么讲?”杜如晦道:“承范贤弟,这老子的名讳你可知道?”李道宗道:“李耳啊。哦,我知道了。”既而也笑。
众人闹得正欢,忽听得帐外程知节喘着粗气,嘴里嚷嚷着:“好香的酒,也不叫俺。”众人起身相迎。知节一手将板斧扔给了帐外守卫。守卫见板斧笨重,不敢接,只听“嘡”的一声,板斧掉在地上。那守卫吓得脸都白了。知节也不在意,依然边走边喊。将军们都道找他不得,就先开席了。屈突通捧着满满一碗酒到程知节面前。知节接过酒,道声“多谢!”两三口喝尽,酒水顺着老程满脸黑杂草流下来。瑀墨给老程让了座,自己坐于末位。知节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嚷,有什么喜事?”李世民道:“喜事倒不曾有,只是在猜谜作诗。”“作诗?”老程抹了一下大胡子,道:“好好的酒宴,都让酸腐气污了!”在座皆笑。
徐茂公有意取笑老程,趁机道:“程老兄也吟一首以助雅兴,如何?”魏征虽不好热闹,今日却想捉弄程知节,也附和道:“对对,听说咬金兄最近在读书,演习兵法,我等也考察一二。”老程一听,知他们要耍笑自己,站起身道:“你们这俩酸书生,好端端取笑俺作甚,俺不玩了,走了!”岂料被两侧的罗成、瑀墨一齐按住,怎能让他挣脱,他也只好忍着火气坐下。瑀墨笑道:“程大哥,这酒原本就不能白吃,你若不作,我们可不让你走。”老程道:“没料到你小子也耍俺。这账俺先记下,改天定找你算!”瑀墨佯装惧怕,道:“哥哥怎能将账记在小弟头上。在座数小弟最年少,这饮酒作诗的规矩也非小弟定的,小弟只恐哥哥违了元帅之意,伤了各位兄长之心,还负了嫂嫂多日苦心。哎呀呀,当真是好人难做啊。”在座又笑。李世民道:“我们可比不得天游的嘴,真真刁钻!让我们落了埋怨,他自己得了好。这回,就是程将军饶你,我们也不饶你!”瑀墨也撑不住笑了,道:“好,众位哥哥的责罚小弟都记得,现在当务之急是让程大哥作出他的传世之作。”众人又起哄叫好。程咬金推搡不得,狠狠瞪了瑀墨一眼,道:“得了,做什么诗?”徐茂公道:“元帅出题,要一首诗中含六个“一”字,老程,快快作来,我等洗耳恭听。”
老程又站起身,清清嗓子,反复念“六个一,六个一……”众人强敛笑容。只听得老程高声道:
“一个萝卜一个坑,”
末位的几个文臣禁不住笑出声。程知节瞪了一眼道:“笑什么,难道一个萝卜能占两个坑?”徐茂公忍住笑,摆摆手道:“接着,接着。”程知节又作第二句道:
“一个蚊子一个疔。”
王君廓、屈突通、罗成等武将大笑起来。徐茂公和李道宗等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房玄龄和杜如晦四目对视,窃窃低笑。萧瑀依然强扳面孔。只听得老程又作道:
“一只公鸡憋个蛋,”
这下子底下人都笑了。尉迟恭道:“不通,不通。公鸡怎么会生蛋?”老程道:“你们叫俺作诗,跟逼公鸡下蛋有啥区别?”瑀墨笑得肚子疼,喝了口酒,定定神道:“还有一个‘一’,程大哥快快作来。”老程指着在座文武道:
“一群苍蝇乱哄哄。”
既而“噔”地坐下,自感如释重负。众人先一愣,而后狂笑不止。瑀墨一杯酒还未咽下,一口喷出来。李道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趴在桌子上,边笑边“哎呦”乱叫。杜如晦双手按腹,把额头抵在桌上笑。房玄龄趴在杜如晦肩膀上,埋着头,笑得声音全无。屈突通把胳膊肘靠在腿上,用手戳着头,肩背乱抖。罗成捂着半边脸,笑得脸涨得通红。徐茂公指着程咬金,笑得泪都出来。封德彝只顾笑,失手将酒杯打碎,酒溅了萧瑀一身。萧瑀顾不得身上的酒,用扇子敲着自己的额头,笑得不能自制,勉强朝封徳彝摆手示意。李世民也忍不住,手捂口鼻,笑得直咳。程知节不知有什么好笑,看着众人无心吃酒,抢过薛瑀墨和罗成的酒坛,张开巨盆大口豪饮。酒水如瀑布狂泻。老程的头发、胡子甚至脖子、衣服都充了酒。老程不管不顾,将酒坛摔到桌子上,道了声:“痛快!”
瑀墨笑了半晌道:“《诗经?鸡鸣》中有言:‘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我曾想为何不说蚊子、蛐蛐,偏道苍蝇,原来圣人之所以为圣,乃先料到程将军今日之言也。”众人又笑。
次日清晨,程夫人遇见瑀墨,问道:“兄弟,昨天你们在宴会上作诗了?”瑀墨道:“是啊,怎么了?”程夫人道:“俺家老程一回来就说他昨天作了一首诗,照兄弟你说,还引用典籍了,胡吹了半宿。我特来问问是也不是。”瑀墨忍不住大笑,好不容易止住,道:“没错,嫂子真有本事,哥哥的学问长进不少,让我大开眼界!”程夫人道:“兄弟笑什么,说的是反话吧?”瑀墨道:“不是反话,不信您问罗大哥。我有事,先走了。”瑀墨匆匆忙忙走了,程夫人更摸不着头脑。
既已过了中秋佳节,李世民决定亲自领兵攻打洛阳。洛阳城外,十数万兵将厮杀的昏天黑地,致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王世充坐镇城楼,命弓弩手朝李世民放箭。李世民只顾拼杀,却不料心爱的坐骑飒露紫正中流箭,当场毙命。眼看李世民将被活捉,大将尉迟恭飞马来救,将战马让给秦王,报秦王冲出敌阵。自此,李世民受了教训,将洛阳只围不攻,要让王世充困死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