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自单雄信被赶出瓦岗、薛瑀墨被责打,众兄弟都心有怨言。次日上午,秦琼借探望瑀墨为由,到后院翟让处商议军事,门口正巧遇上王君廓也到翟让处。两人刚到翟让家,却见罗成、程咬金、徐茂公、魏征、侯君集和樊建伟等兄弟也在这里。众人相视而笑,互相见了礼,按顺序落了座。
翟让刚从瑀墨处探望回来,见众兄弟齐聚自家客堂,笑道:“众兄弟今天是怎么了,不在军营训练士兵,到我这里做什么?”众人面面相觑,接着低头不语。翟让更加不解,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呀,搞得我糊涂了。”罗成环视一下沉默的众位兄弟,站起身道:“前些日子,魏公为了一个妖妇险些杀了单大哥,幸而哥哥解围,保住单大哥一条命。后来,魏公又为了萧后,几近将天游打死。真不知道,以前那个大义凛然的魏公李密哪里去了。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程咬金也道:“没错。以前他指挥兄弟们征战,是何等的威风。现在却老是端着臭架子,叫人看着来气。”徐茂公道:“我等兄弟也是看他有谋略、识大体,才保举他做了瓦岗之主。近日看来,有些失望。”魏征也愤然道:“如今上下不同欲,叫我们如何与各路诸侯逐鹿中原?”翟让道:“兄弟们这么说也不对。我们既然保他做了瓦岗之主,就断没有后悔的道理。我虽也不赞成魏公所为,但细想想,魏公也是人,难免有考虑不周详之处,兄弟们权且体谅一下。”咬金道:“体谅?怎么体谅?这事就这么算了?”翟让道:“兄弟别急,魏公不是不明黑白的人,我们再往后看看吧。”秦琼道:“哥哥江海之度量,绝非常人可及!”翟让道:“哪里,闲野村夫,无心争斗罢了,兄弟们若有难处,自可来愚兄这里倾诉。你我兄弟一心,万不可失了和气。”咬金还是不快,却见王君廓悄悄拉了他的衣角,只得勉强按下心来。王君廓道:“哥哥这么说,兄弟们的心也敞亮了不少。等过几日,魏公的气消了,你我兄弟再把酒论事。”翟让道:“甚好,那兄弟们各自去忙,改日再叙。”
等兄弟们退下来,程咬金道:“君廓贤弟,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完?”君廓道:“哥哥还不明白吗,翟大哥已经决心不与李密争执下去。既然他无心夺位,我们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咬金道:“翟大哥不管,还有我们呢!我们管!”君廓冷笑一声道:“我们?我们不步单大哥的后尘就不错了。劝哥哥一句,早些寻摸个明主吧。”王君廓说完,摇着头径直走开了,留下程咬金更加迷茫。
李密听说寨中兄弟到翟让处谈论事务,甚为忧虑,向王伯当求法。伯当道:“魏公实在不该逐单大哥,责难薛江舟……”李密怒道:“我只问你应对之策,谁让你教训我了!”伯当自知失言,忙道:“微臣失言。依微臣看来,为今之计,魏公只能好生抚慰兄弟们的情绪,重整朝纲。”李密不耐烦,道:“你只会唧唧歪歪乱出主意,算了,我自有主张。”李密拂袖而去,王伯当叹惋不已。
翟让正在院子里磨刀,却见众位兄弟火急火燎地进来。翟让放下手里的活,道:“兄弟们神色匆忙,发生什么事了?”秦琼道:“山下探马来报,王世充率两万精兵逼近,将屯军通济渠南。我等兄弟本想见魏公商议对策,谁知近些日子,魏公总是避不见客。我等无法,只好请哥哥定夺!”翟让眉头一紧,道:“兄弟们进来说吧。”
翟让引众位兄弟进了屋,喊了声:“夫人,给兄弟们倒茶!”可喊了几声,无人应答,而且儿子翟子安也没了声响。一个丫头跑过来,低声应答道:“将军,夫人和少爷早上出去了,还没回来。”翟让道:“还没回来?夫人一向小心谨慎,不会出去这么长时间也没消息啊?”秦琼道:“怎么,嫂嫂出门未归?派几个兄弟找找吧。”翟让挥手道:“一个妇人和一个孩童会出什么大事。咱们先谈正事吧。”
可翟让还未落座,下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大叫着哭道:“将军,快去看看吧!夫人和少爷淹死了!尸首刚被人捞起来!”翟让闻言,双腿一软,跌到椅子上,众兄弟也大惊失色。翟让拨开来人,踉踉跄跄出了门,飞奔到河边。
揭开停在河床上的两具尸身的白布,见到爱妻幼子,翟让心中悲痛难以抑制,抱着妻子哭道:“你从来小心,怎么会遭如此不幸?你怎么忍心带着孩子离我而去?你叫我如何苟活于世啊!”瑀墨和花自芳、韩彪听此变故,也赶了过来。众兄弟想到曾经这位嫂嫂体贴兄弟们的摸样,想到翟子安年纪轻轻不幸夭亡,不免感伤。秦琼虽肩着御敌大任,此时见兄弟悲痛的样子也十分不忍,拍着翟让肩膀,宽慰道:“翟大哥节哀,兄弟们一定会还哥哥一个公道,将此事查清!”
几位兄弟将翟让搀回来,见他脸色阴郁呆滞,不好多留,各自退了出来。瑀墨伤势未愈,被韩彪扶回屋,留花自芳悉心照看翟让。于是,一直到下午,花自芳都坐在门外台阶上,守着呆呆坐着的翟让。
一会儿,一小厮匆忙过来,向花自芳打了个欠儿,道:“小人奉魏公之命,请翟将军移驾聚义厅,说有要事相告。”花自芳依然坐着,道:“说什么事了吗?”那人道:“魏公说,翟夫人和公子溺水之事已经查明,特邀将军一叙。”花自芳听罢还算镇定,屋里的翟让忽地冲出来,拽住那人,双眼血红,道:“什么?查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那人怯懦地道:“这……魏公说叫您去一趟,他告诉您。”翟让一把将那人推开,匆忙往外跑。花自芳为人谨慎,处事镇静,拉住翟让道:“哥哥冷静些。你不觉得事有不对吗?我兄弟今日与李密不和,他近来也少和我们接触,现在怎么积极起来了?况且,就算他真的有心,查明了事情真相,也该是他过来,怎么会让哥哥过去呢?小弟觉得,此事或有蹊跷。”花自芳说得句句在理,可惜翟让此时心燥如火烤,顾不得什么劝告,向聚义厅奔去。
花自芳自知无法劝阻,急忙通知瑀墨和韩彪。瑀墨听罢心头一惊,从榻上猛跳起来,道:“不好,翟大哥有危险!”韩彪道:“现在怎么办?”瑀墨道:“秦大哥和程大哥离聚义厅近,啸虎兄,你速请两位哥哥过去。成韵兄,你到徐大哥和魏大哥那里,请他们相助。我这就去聚义厅!”两人正欲行动,忽听瑀墨“啊”的一声。两人忙来搀扶,瑀墨一脸大汗,扶着后背,道:“伤口还未愈合而已,两位快去吧。”韩彪和花自芳虽舍不下瑀墨,可时势所迫,只得去了。瑀墨随后提了银枪,赶往聚义厅。
瑀墨毕竟有伤,行动不如花自芳迅速。等到了聚义厅,秦琼和程咬金等几位头领已经到了,个个对着李密怒目而视,几近发狂。几个小兵抬出一具尸体,揭开披着的白布,当然是一身鲜血的翟让了。瑀墨又惊又怒,扑腾跪下,眼泪夺眶而出。
秦琼怒道:“魏公,不知翟大哥所犯何罪,你竟然将他处死?”众位兄弟也随声质问,唯有王伯当站在李密下首默不作声。李密道:“翟让聚众造反,还要刺杀于我,我为保瓦岗安定,不得已将他斩杀,有何不妥?”程咬金怒道:“这么说,翟大嫂和子安也是你杀的了?斩草除根,你好歹毒!”翟让道:“怎么是我杀的?程咬金,你敢污蔑我!”此时徐茂公和魏征等人也到了,见到此番情景,竟欲哭无泪。瑀墨再也忍不住,在门外高声大喝道:“李密,你这无耻败类,杀了翟大哥还欺瞒兄弟们。我要为翟大哥报仇,拿命来!”瑀墨不由分说冲向李密。秦琼要阻止,被徐茂公拉住,低声道:“天游兄弟出面最合适。”魏征对罗成和侯君集道:“你二人找准时机再劝架,只要不把事情闹得更大就好。”二人会意,摸到兄弟们前面候着。
起初有几个侍卫挡住瑀墨,被瑀墨三两下戳死。李密见势不好,躲在椅子后面准备逃跑,大喊道:“薛江舟,你疯了,快退下!”瑀墨不理,继续追杀李密。王伯当闪到瑀墨面前,抓住枪,道:“天游,你先冷静一下,不要乱来。”瑀墨推开伯当,道:“让开,让我杀了这厮!”伯当知道劝不住瑀墨,与瑀墨动起手来。二人在大厅里连战数百回合,打得桌椅尽碎,木屑横飞。瑀墨使了个虚招,避开伯当,举枪刺向李密。罗成和侯君集双双出手,一个按住瑀墨的枪,一个扣住瑀墨肩膀,将她擒住。侯君集道:“天游,你想过没有,你杀了魏公,翟大哥就能活过来吗?我瓦岗今后又该怎么办?当下最要紧的是好好安葬翟大哥,为翟大哥讨个公道。”瑀墨道:“我管的其他什么,李密既然杀了我翟大哥,我就要取了他的狗命!”李密回过神,道:“薛江舟,你放肆!你本是罪臣,竟不知悔改,要刺杀我。来人,给我押入大牢!”瑀墨一听这话,怒气又来,正欲再战,被秦琼和罗成按住,花自芳将她强拉出聚义厅。瑀墨转身对李密说道:“李密,你早晚要死在我的手上。等着!”李密闻言,心中大为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瓦岗为翟让举行丧礼,将翟让与夫人儿子合葬于后山。山寨上下哀乐齐奏,白幔飘摇。李密心中有鬼,不好前来,托王伯当到坟前拜了三拜。兄弟们默默无言,唯秦琼坐在翟让墓碑前,边喝酒边垂泪,低声诉说当初结义之事。侯君集站起身道:“如今各位也看透了吧,他李密早就不是当初舍身报国的侠义之士,我等兄弟也不必保他,早早的各自散去的好!”史大奈也道:“没错。如今王世充大军来犯,我瓦岗军先与宇文化及交战,伤了元气,近来新遭变故,军心涣散,仗也打不得了,不如散了的好!”于是又有几位头领起身响应。秦琼一旁垂泪道:“瓦岗是兄弟们用血汗赚来的,而今要我离它而去,我心中实在不忍。各位谁想离开,秦某不拦着,但我一定会守着翟大哥,守着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听完这话,先前准备离开的兄弟们有几位退了下来。侯君集见状,道:“秦大哥怎么这么死心眼?既然李密无法成事,我们就该另谋他处,放手再干一场。像哥哥这样,根本无济于事!”徐茂公道:“众位兄弟听我一言。当今天下,群雄割据、能人辈出。各位都是本领高强的爽快汉子,寻觅明主也是理所应当。这样吧,在座有谁想留下,我们不推辞,谁想离开,我们赠送盘缠银两,绝不强留!”于是侯君集、史大奈等人领了银子,于兄弟们道了别,下山而去。其余像秦琼、罗成、徐茂公、魏征、王君廓等人留了下来。魏征问瑀墨道:“兄弟为何不走?”瑀墨道:“翟大哥待我甚厚,我不忍弃他而去。我想为他守陵,免受他人打扰。”魏征叹息道:“难得兄弟有此心。”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瑀墨三人在后山搭了茅屋为翟让守陵,也常常切磋武艺。或是心中郁闷,引得早年症候,瑀墨忽然得了一场病,茶饭无心,眼看消瘦不少。而此时,寨子里也甚不太平。王世充亲率大军包围了瓦岗,已经酣战多日了。花自芳坐到瑀墨榻前,对随意翻动着兵书的瑀墨说道:“咱寨子里都乱套了,兄弟虽在病中,也不能充耳不闻啊。”瑀墨头也不抬,道:“我们是在为翟大哥守陵,只要王世充没打过来,就没我们的事。王世充要是打过来了,我们再下手不迟。”花自芳道:“瓦岗毕竟是翟大哥的心血,也不能白白给了王世充啊。”瑀墨咳了两声,道:“瓦岗早就是李密的了,关翟大哥什么事?翟大哥活着的时候视瓦岗为家,李密可领情?我现在没心情,不想管这些无关琐事。”
瓦岗山上军心涣散,纵然秦琼等人想挽狂澜于既倒,也只叹力不从心,齐国远、李如硅、尤俊达等兄弟不幸力战而死。李密万般无奈之下,携王伯当等人投靠李渊。秦琼、罗成和程咬金等兄弟不愿将江山拱手相让,奋战到最后,被王世充所俘,经单雄信劝说,投了郑国。经此一战,瓦岗昔日四十几员兄弟只剩下十几位,士卒折伤十之八九。瓦岗山上,尸首填埋不尽,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收了瓦岗,王世充听说瑀墨等三人在后山守陵,便派了一名副将及两百员士兵相请。瑀墨得韩彪报告,有约二百士卒整装而来,翻身而起,迅速套上宝甲,取了银枪,与两位哥哥出了茅屋。
起初副将见了瑀墨三人,以为他们想和昔日的兄弟们一起投靠王世充,便大摇大摆地近前,道:“看来三位都是明白人,不用再下说明来意,就已经等不及了。那就请三位跟我走吧。”瑀墨冷冷地道:“你是来给我翟大哥磕头的吗?若是,磕三个头就快滚,若不是,就把脑袋留下来做祭品!你最好选择前者,叫王世充别来打扰我兄弟们清净,因为,污了陵墓我兄弟们还要费事打扫。”那人终于发现瑀墨神色不对,吃了一惊,半晌才道:“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丧家之犬也敢如此放肆!你就不怕我回禀郑王殿下,要了你的小命!”瑀墨提着枪,缓缓走下来,轻声道:“看来你要选择后者了。真是对不住了!”未及那人反应,已被瑀墨戳死了。郑军士兵见死了首领,有些慌乱,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他杀了将军,我们要为将军报仇!”众兵卒闻言,乌压压一齐奔涌而来。花自芳和韩彪也不用瑀墨下令,跳进人群中厮杀开来。
此仗虽不大,却也有点看头。这三人面对着两百号人,阵法招式丝毫不乱,叫郑军难以招架。层层的士兵如麦浪一般,倒下一片又起一片。三人所到之处,俱是此起彼伏的哭喊哀号之声。此战连打了足足一个时辰,日头也已经偏西。最后,三十几个郑军自知再向前去也是送死,只好连滚带爬地走了。地上铺了团团血色,伴随着些许哀鸣。或许阴间鬼怪见到这样的惨状也会动容。
韩彪擦着身上的血,走在花自芳旁边,道:“今儿个杀的真是痛快!”花自芳道:“不过,经此一战,王世充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的麻烦还在后面。”瑀墨拍了一下花自芳肩膀道:“怕了?”花自芳苦笑一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道:“已经上了贼船,还下的来吗?”瑀墨笑道:“放心,纵然我是贼头,也不会让我的兄弟们白白送死的。你不是说单大哥他们在王世充那里吗?单大哥定会为我们求情,王世充不会来了!”韩彪冷笑道:“难道你也能掐会算?算了,不跟你浪费口舌,这些尸体怎么办?”瑀墨轻轻挑眉,道:“搬又搬不动,一把火烧了不就完了。我回茅屋了。”韩彪道:“得,这活又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