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江舟率领二十几位壮士,带着瑀墨前去赴会。这草原上的狩猎果然非凡,到处旌旗闪动、骏马嘶风。众人拜见了颉利可汗,颉利赞江舟道:“多日不见,驸马愈发精神了!”江舟道:“颇里无能小辈,比不得可汗虎威。”颉利道:“驸马的威望草原勇士无不叹服,不必谦虚。待会儿可不许让着本可汗。”江舟道:“当仁不让。”
开了赛,武士们打开笼子,放飞鹰群,颉利、江舟及随行武士纷纷张弓搭箭。只见江舟箭羽飞出,一只雄鹰应声而落,周围武士齐声叫好。瑀墨正要射箭,却发现江舟前方的三个骑兵跑的缓慢,似乎意不在猎鹰。瑀墨提高警惕,从背后的箭篓里取出三支箭,以备不测。诚如瑀墨所料,正当江舟再次搭箭之际,三个骑兵一齐回身,箭锋直指江舟。瑀墨眼疾手快,三箭齐发,将三人射下马来。
三人落马死了,让在座众人大惊失色。颉利的侍卫军迅速将江舟的队伍包围,兵锋指向江舟及随行武士,局势骤然紧张。瑀墨不慌不忙地跳下马,对着被层层保护的颉利道:“众位不必紧张,这三支箭出自小女。可汗与驸马在此行猎,是为了草原安定,避免刀兵,可这三个宵小之徒有违可汗圣意,意图射杀驸马,小女不得已,只好出手阻拦。可汗请看,若是三人意在射鹰,坠马后怎么会面朝后方?可汗乃草原英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受惊吧。”颉利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一身狂气的姑娘,下了马,叫侍卫退下,道:“姑娘好聪明,身手也好,是谁家女眷?”江舟近前道:“可汗息怒,这是末将的妹妹,刚到草原,不经世事,望可汗宽宥。”颉利道:“驸马莫慌,本可汗并无责怪之意。若非令妹箭发高超、胆识过人,本可汗的好意就被这些小人搅了。驸马不必担心,我一定找出指使之人,给你个交代。”江舟谢过。
会罢,颉利可汗拉着江舟坐下。颉利道:“本可汗如你这般年纪时,已经几次领兵征讨草原各部,甚至跟随父汗进攻隋朝,小有胜绩。现在虽及不惑之年,尚可张弓射鹰,试看天下群豪,有几人敢和我匹敌?”瑀墨一旁默笑,自语道:“比你本事大的人有的是,比你骄狂的可不多。”江舟附和道:“大汗的气魄,天下无人不服!”颉利得意道:“本可汗还与中原几个诸侯王结盟,不论中原谁胜谁负,我都能占个大便宜!”瑀墨又想,颉利可汗见识忒短浅,也只能打打小算盘罢了。颉利可汗透过江舟看着瑀墨,道:“驸马武艺就很高强,原来妹妹也着实让人佩服。”江舟道:“妹妹年少无知,不敢受可汗称赞。”颉利道:“我很欣赏这个姑娘,不知驸马可舍得让令妹到我营中做客?”
江舟本只是奉命与颉利罢兵讲和,所以一味忍让恭维,如今闻罢颉利打妹妹的主意,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颉利有意利用通婚拉拢自己。先撇开中原人的伦理道德,妹妹大好年华,与颉利做妾绝无幸福可言。江舟为难,不知如何回答,瑀墨健步走到颉利面前,道:“大汗,民女有一事相问。”颉利可汗自然不知她要问什么,道:“何事?”瑀墨道:“民女听说过一个故事,却只知开头,不知结尾,想请大汗开解。”大汗有了兴趣,道:“说来听听。”瑀墨道:“传说庄子家中养了一群美丽矫健的雄鹰,飞翔时直冲霄汉,俯冲时气壮山河。一日,领头的雄鹰站在庄子的屋顶上,呼啸一阵,道:‘传说大鹏鸟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我羡慕不已,也想背负青天,一览乾坤!’众鹰拍手称赞,都道首领乃百鸟之尊,胸怀宽广。可鹰首领突然转过身对身边的鹰侍卫道:‘听说你有个远亲叫做小雀,唱歌很动听,可不可以让它以后为我唱歌?’瑀墨不解,雄鹰如此大志,为何因为小雀歌声动听就甘与小雀为伴?这让雄鹰勇士们如何揣测?”四下皆惊,大汗不知如何应答。良久,大汗大笑,道:“这雄鹰头领当真口心不符。小丫头,你的故事很有意思,本大汗很喜欢。我赏你一百头肥羊,三十匹骏马,十张狼皮。他日若想起本可汗,随时可以来玩。”瑀墨叩首高呼:“民女薛瑀墨叩谢大汗圣恩!”
江舟回来,被公主迎上。公主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瑀墨呢?”江舟道:“她说刚刚没玩痛快,骑着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公主指着颉利可汗赏的马匹牛羊道:“这是怎么回事?”江舟道:“颉利可汗赏的,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公主看出江舟面有愠色,道:“受了赏赐,驸马为何不悦?”江舟叹息一声,转身要走。游牧野迎面叫住他,道:“颇里兄,哪里去?”薛江舟道:“找瑀墨。”牧野道:“我正为此事而来。你们在狩猎场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颉利奸诈小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准备怎么办?”江舟道:“颉利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晓得?事已至此,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牧野道:“叫瑀墨跟我走吧。”江舟一怔,道:“你想带瑀墨离开?”牧野道:“既然颉利看中了瑀墨,他一定用尽各种办法,将瑀墨攥在手心里。你也是寄人篱下,没有多余的精力保护她,倒不如让我带她离开,反正我一个游侠,四海为家,领着瑀墨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江舟思忖再三,无奈叹道:“或许只有这一条路了!”
别了游牧野,江舟骑上快马去寻瑀墨。在离大营不远处,薛江舟看见红雕马悠然吃草,而瑀墨正躺在红雕马身下,眯着眼晒太阳。江舟坐在妹妹身边道:“地上很凉,小心受寒。”瑀墨伸着懒腰道:“骑了半天马,有点累。”江舟道:“今天幸好有你,不然我只能躺着回来了。”瑀墨道:“说什么呢,我哥哥可是个长命百岁的人。”江舟揉揉瑀墨额头,背过身道:“上来,我背你回去。”瑀墨笑道:“我都十七了,让人看见会很害羞的。”江舟道:“你再大也是我妹妹。快点!”瑀墨笑着伏在哥哥背上。
江舟背着瑀墨道:“以你现在的本事,到哪里我都会很放心。不过,你不能总逞强,会吃亏的。”瑀墨将脸贴在哥哥肩膀上,懒懒地说:“我哥哥是突厥驸马,谁敢欺负我?”江舟道:“如果哥哥不在你身边呢?”瑀墨抬起眼皮道:“你要到哪去?”江舟沉默了一会儿道:“颉利可汗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今天的三个杀手绝对是颉利安排的,别人没有这么大胆量。他还是对突利可汗的土地虎视眈眈。”瑀墨道:“那又怎样,他要是敢来,我们打便是。”江舟道:“光思力的兵力就是我们的两倍,我们拿什么打?”瑀墨不作声,江舟道:“现在颉利看上了你,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妹妹,你离开这里吧!”瑀墨惊道:“什么?你让我走?我们分开了十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能再离开你。”江舟有些哽咽,道:“我也舍不得你啊,可谁让我们处在这样的世道了。颉利可汗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他不会安于现状的,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瑀墨紧紧抱着江舟,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江舟的脸上。瑀墨道:“那你怎么办?”江舟道:“我得帮着突利可汗守着这片土地,有朝一日,我要带着你嫂嫂和侄儿,到父亲坟前祭奠,认祖归宗。”瑀墨止不住哭出声,江舟劝道:“不要哭了。我跟你牧野哥哥商量好了,让他带你到中原避难。你牧野哥为人正直豪爽,你跟着他我也放心。”瑀墨道:“那也不如自家哥哥好。”江舟无言以对,默默背着妹妹回来。
次日清晨,突利去找江舟,见江舟正收拾银两衣物,问道:“姐夫要出门吗?”江舟道:“不是我,是瑀墨和牧野要离开了。”突利道:“离开?去哪儿?”江舟道:“我恐颉利可汗对瑀墨不利,便求了牧野兄弟带她到中原待一阵子。”突利有些着急,道:“纵然颉利步步紧逼,你也不该这样啊。她在中原已经举目无亲,好容易找到你,你就忍心将她赶走?”江舟叹气道:“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忍心。这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啊。”突利道:“你确定中原一定比这里安全吗?中原如今也战火不断,人们不得不逃到草原,你怎么能叫瑀墨回去?”江舟道:“牧野兄弟视瑀墨为亲妹,不会亏待她的。”突利更着急,挽住江舟胳膊道:“姐夫,我有句话一直不好言讲。可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说了。我,我其实,我其实很喜欢瑀墨,自打知道她是女孩那天就喜欢,可惜我已有家室,不好开口。姐夫,我真的愿意守护瑀墨一辈子!”江舟被突利突如其来的话说的懵了,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
说来也巧,薛瑀墨和游牧野边商量着南归事宜边朝江舟大帐处走来,在门外恰听得两人谈话。牧野心中紧张,只是低头不语,瑀墨思量一下,闯进帐里。两人见瑀墨进来,坐立不安,甚为尴尬。瑀墨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笑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在背后议论我。可汗哥哥,有话就当面说嘛,你知不知道,背后说人会烂舌头的。”突利道:“我……我真的是……”瑀墨稍稍收了笑意,打断突利的话,道:“两位的话我都听见了。瑀墨感激可汗垂怜。可现在军事紧张,颉利奸诈小人不容我兄妹,就算可汗有意护我周全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可汗中意瑀墨是瑀墨的福分。若可汗不弃,我愿与您定三年之约,三年之后瑀墨自会回来见可汗。”突利道:“此话当真?”瑀墨道:“绝无虚言!”突利道:“好,我等你三年。你我击掌为誓。”瑀墨与突利三击掌。
天未大亮,瑀墨起身,着了月色绒边棉袍,披了狼皮大氅,束了网巾,收拾了包袱行李及兵器,朝哥哥嫂嫂并侄儿告别。虽心中满是感伤,她却不敢表露。江舟从怀中取出那个银铃,递给瑀墨道:“与君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愿君千万珍重。带上它,以后见它如见我。”瑀墨强忍着眼泪,伸手接过银铃,佯装无事,道:“哥哥放心,有牧野哥哥在,我不会有事。”游牧野也道:“颇里兄放心,我们走了。”江舟恐自己忍不住难过,挥手让瑀墨离开。
瑀墨骑上红雕,头也不敢回地跑开。可走了不远,被突利骑马截住去路。突利下了马,瑀墨和牧野也下来。突利道:“临走为何不与我告别,怕我会强留你不成?”瑀墨确实是这样想的,却摇头说道:“可汗乃君子,不会反悔。”突利道:“希望你也是君子,不忘与我之约。”瑀墨道:“绝不敢忘。”突利转而对牧野道:“瑀墨就拜托你了。一路珍重,常来消息。”游牧野应下,带瑀墨向南奔去。后人《梦江南》一词道:
鬓还青,或为相思尽。鸿雁传书恐不效,空折柳枝柳无存。云去失影痕。
恐晓漏,哪堪江东去。都道公瑾樯橹壮,明朝青史当为君。仗剑傲红尘。
且说游牧野见瑀墨自打别了江舟就一直闷闷不乐,便想办法转移一下她的情绪。牧野道:“你知不知道,每逢乱世,必然豪杰汇集、能人辈出啊。”瑀墨淡淡地嗯了一声。牧野又道:“你知道现在中原最有名望的豪杰是谁吗?”瑀墨依然淡淡地道了声:“不知道。”牧野道:“那我就给你讲讲,保管你喜欢听。”瑀墨道:“哥哥说吧,我听着就是。”牧野觉得瑀墨有了精神,便饶有兴致地讲解起来:“首先,势力最强、雄踞长安的是李渊的唐国。李渊的二公子就是一个广交四方英雄的豪客。他手下文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房玄龄等人,武有屈突通、李靖、柴绍、李道宗等。屈突通大将军不用说,那是隋朝留下来的骁将。柴绍和李道宗是李渊、李世民的内亲。单说李靖李药师,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隋朝五柱国之一的韩擒虎是他舅舅,他得了舅舅真传,是个连杨素都不得不佩服一下的青年才俊。李渊和李世民靠着这些人,不仅拿下了长安,前些天还打败了在北方称霸的薛举、薛仁皋父子。西北盘踞着刘武周。刘武周手下有一员得力干将宋金刚。可惜宋金刚品性不端,投靠了刘武周之后休了原配夫人,娶了刘武周的妹妹。洛阳也有个乱世枭雄,名叫王世充,他的兄弟儿孙们倒也有点出息,可惜比不得李渊的儿子们。河北有个窦建德。他待人宽厚,手下猛将如云。可惜他平民出身,行事难免小气了些。”说到这里,游牧野故意顿了顿,道:“你知道被人们成为群英会的地方是哪里吗?”瑀墨听了半天,早有了兴致,道:“哪里?”牧野道:“瓦岗寨!原寨主翟让宽德仁厚,甘愿将寨主位置交给了贤于他的李密。这李密既懂得行军打仗之法,又通晓治国安邦之道。手下有五虎上将并四十几位兄弟,其中有‘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秦琼秦叔宝,有山东绿林总瓢把子单通单雄信,有冷面寒枪俏罗成,有善使板斧的程咬金,有白衣神箭王伯当,也有大刀王君廓、小臂元侯君集等等。魏征和徐茂公是瓦岗山上两个智囊,有决胜千里的能耐。”瑀墨本听得入迷,忽然“扑哧”一声笑道:“哥哥怎么把他们都说成了神了?”牧野道:“你牧野哥哥什么时候会吹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不过,现在的瓦岗并不比突利可汗他们境况好。”瑀墨道:“什么意思?”牧野道:“宇文化及杀了杨广,带着杨广的后宫嫔妃并三十万大军包围了瓦岗寨,恐怕这次凶多吉少了。”瑀墨惊道:“哥哥说谁?宇文化及?”牧野道:“正是啊。隋朝奸相,你没听说过?”瑀墨恨恨地道:“怎能没听说过,这狗贼竟还活着!”游牧野道:“你不会与宇文化及有仇吧?我可告诉你,我们是来避难的,别到处惹事!”瑀墨并不答话,心里却有了主意。
游牧野和薛瑀墨半路寻了个客栈休息。次日清晨,牧野叫瑀墨赶路,却无人应门。牧野推门进去,见桌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小妹有事要做,等哥哥不及,告辞。放心。”游牧野见信,头脑发胀,甩身而去。
预知瑀墨前途命数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