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蛮人一悖前几日的行为,像在暗中窥视已久的狼群一样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扑向他们早已馋涎已久的猎物,对边军的斥候悍然发起了进攻。一日间,有近百斥候被杀,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徐丰一样好运。
余乐儿徐丰两人回到了城中军营,仓促处理了伤口,在军医杀人的目光中,乐儿强拉着徐丰向中军营帐走去。一路上,遇到在军营中待命的军士,也顾不得打招呼。众人见其面色凝重,也没有上前叨扰,不像往常碰见插科打诨一番。可是就是有人不长眼,硬生生的往刺上碰,也不怕刺个鲜血淋漓。
“呦呵,乐儿啊,你怎么来看我了啊!”一道轻佻的声音传来,一人挡住了余乐儿的面前,涎皮赖脸的笑着。
乐儿默然不语,继续向前走着,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徐丰看着眼前这人也是冷笑,心中不屑。
许盛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忿恨,却继续腆着脸跟了上去,“乐儿啊,你看我们两男未娶女未嫁,还有一纸婚书,简直就是佳配,什么时候把婚事给办了?早日让我爹抱上大胖孙子,免得他整天跟我唠叨。”
许盛已死的兄长许联与余乐儿之兄余胜海都是边军军士,在一次与蛮人的战斗中,许联救了余胜海一条命,自己的命却搭进去了,临死前说希望余乐儿和许盛结为连理,余胜海心中哀然愧疚感激之下便答应了他,从此余乐儿便多了一个未婚夫。
许盛生了一副好皮囊,但在从军之前整日坑蒙拐骗,调戏妇女,无所事事,后来慑于军规,收敛了些,随军出战倒是不怯,有股边城男子的悍勇之气,几年下来,也是割了好些草。
余乐儿停住脚步,看着许盛眼中炙热的光芒,心中虽有不屑厌恶,脸上却添了笑容,眼睛弯的像北原上的月牙湖。
许盛一喜,心想只要那纸婚书还在,你还不是得乖乖听我的话。然而余乐儿的话却让他笑容一窒,“两个选择,和你爹生个孙子,或者成为边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许盛却是怒容满面,怒视着余乐儿,伸手去抓正欲转身离开的余乐儿。余乐儿似有所察,左脚为轴一转,躲掉许盛的手,右腿似鞭带起阵阵风声顺势抽向许盛,口中怒叱一声“滚”。许盛举臂挡住鞭腿后,身形不退反进,右手成爪用力抓住余乐儿的肩膀,见其身子一软,面露喜色,心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办法?一道寒光闪过,许盛伸出去的手受痛缩回,看着余乐儿手中正不停滴血的匕首,正欲上前报仇,却为一人所阻。
围观的众人见到那人,心中一惊,皆道一声“许将军”,看向许盛的眼光变得可怜和怨恨了。
“军中严禁私斗,违者二十军杖,围观者十军杖。”许将军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说话如炸雷,震得场中众人一惊,“有劲向蛮子使去,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好汉?都下去吧。”许将军治军颇严,严禁私斗,一旦违反,军杖伺候。许盛不敢不从,眼中的炙热熄灭,垂头丧气地转身,同着围观的众人去领罚了。
“记住,下次就不是留点血了。”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许盛身形一顿,深吸了口气,退了下去。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许将军语气一轻,和颜悦色的问道。
“蛮人动刀子了。”徐丰抢道,许将军看着徐丰身上包扎过的伤口和身上的血迹,点了下头,目露赞赏之色。在听过徐丰将所遭遇的事说了一遍,问了些问题后,便挥手让徐丰下去养伤了。
“你和许家那小子的事准备怎么办?”许将军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余乐儿身上了。
余乐儿好看的柳叶眉轻蹙,并不准备回答,“余缺追去了”,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之前徐丰已经说过了,余乐儿说的第二次是希望他重视。
“放心,那小子机灵,除非他自己犯蠢,蛮人还杀不了他。”许将军镇定地答道,对于余缺他好像比对自己还放心。因为他曾亲眼目睹余缺为了猎捕一只雪狼王,一连七天在大雪封山的大雪山中布置陷阱,引诱虽为狼却狡诈如狐的雪狼群入彀,最后一箭从雪狼王眼睛贯入,结束了在山中的猎杀。麻利的剥下雪狼皮后独自回到家中,瘫倒在地,一睡就是三天。许世闫不知道支撑余缺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听闻此事的边军将领皆是一震,智深如渊虑广似海的军师对他有一个评价:其狡比狐,其狠似狼。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但乐儿踮脚附耳对他说的一句话,让他大惊失色眉头紧蹙,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蛮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这几天尾随其后的秦军斥候,除去少数机警的秦人外,尽数被蛮人马蹄践入雪泥之中。做完这些事后,分散在北原上的蛮人齐往一处奔去。
这几天秦军在试探,蛮人何尝不是在试探呢?蛮人熬了几天苦寒日子,一举将秦人在草原上的眼睛尽数拔去,让秦军一下变成了瞎子,失去了蛮人的动向。这让秦军难受让蛮人好受的进攻推动着局面正朝着计划慢慢靠近。
夜色侵染了雪原,一列蛮人骑兵正在雪夜中急行军,战马呼呼吐着白腾腾的热气,人也是冻的瑟瑟发抖。他们是离云中城最近的一列骑兵,虽未能按计划斩杀秦军斥候,但也勉强算是完成了任务,让这只秦人的眼睛大废。由于路途遥远,只能连夜快马加鞭赶往军令中的地点。奈何天公不作美,雪积得太深,战马体力也是消耗得快,只得暂时停在避风山坳处,折取些柴火点燃取暖。
北原并不是广阔平坦的平原,南部有一座大雪山,峰顶长年积满白雪,山势起伏逶迤,险嶂深渊、悬崖峭壁遍布,可谓是险恶之地。山后有座城,因从山中流出的一条渭河而名为渭城。渭城周围的土地在渭河积年累月从山间裹挟而下的肥沃河泥的滋润下,水草肥美,土壤肥沃,宜耕宜牧,塞上江南一片好光景。
雪下了好几日,前几日被风刮得干燥的枯枝杂草早已被浸透,好不容易生起了火,一群人皆是抖掉身上的积雪靠近火取暖,取出身上干冷的牛羊肉和着酒吞咽下去,身子也回了点暖意,但气氛仍然沉闷,只是低声的说起话来。
“扎古大哥,我们这是去哪?不会要翻过这大雪山吧!”一个面显稚嫩的蛮人问着他们的头领,看着白雪皑皑,高耸入云的大雪山面露畏惧。扎古轻笑一声,“我们可不像秦人那么蠢,有大路不走干啥爬山啊!”扎古亲热的摸了摸那蛮人的头,道“格力耶,到了你就知道了,不用问了那么多。”
这次蛮人南下调集了所有部落满十六岁的战士,打散后统一编制,统一发放武器物资,以五十骑为一列,以年长者为头领。
所以他们这几人刚开始也不认识,这几天相处下来才有所熟悉。众人喝酒间,见格力耶起身去清理战马身上的积雪,也是对他微笑示意。
这几天都是格力耶为他们做这些杂事,照料马匹,起初见他年幼有些不放心,但见他伺马熟练而且马儿喜他,为了清闲,便由着他去了。
又有一人起身去割了些草,给马儿喂食。
扎古醉眼微醺的看着正在忙碌的格力耶,看着他清秀的眉眼,绷紧的小脸,心中一片火热,越发欢喜起来,只是有些纳闷今天反杀秦人时为何不见了他身影,转念想到他刚从军也释然了,说不定是在哪个地方躲着呢?
格力耶似对扎古炙热的目光有所感觉,转头对扎古微微一笑,然后埋下头去继续给战马的马蹄包布,众人见状也是一笑,没人看见一刹那他眼中闪过的深沉的厌恶和凛冽的杀意。
正当蛮人们喝酒吃肉的时候,从黢黑的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穿过林间踩折草木擦落积雪。
蛮人们一惊,目光警惕的看向林中,马刀早已出鞘握在手中。过了许久也不见再有动静传来,林中仍是漆黑一片,然而蛮人却丝毫不敢放松。
今日反杀秦军斥候的场景在他们脑中仍然无比清晰,可不想突如其来的一箭射入脑袋,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扎古挥手示意身后两名下属进入林间一探究竟,那两人尽管心中忐忑有所不愿,但在扎古凌厉的目光注视下,不禁想到扎古狠辣的身手和来自金帐王廷不可违逆的军令,小心翼翼的进入林中,生怕弄出过大的声响,而丧了性命。
两人在四周搜寻了一下,也不敢深入,挥手示意扎古等人没事,心中欢喜且恐惧的准备返回营地,却看到数道绿光闪过,还来不及反应,手腿处就像是被猎夹夹住,疼痛锥心刺骨,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扎古等人听见两人的惨叫声,心中皆是一凛,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受到敌人的雷霆打击。
林中也不见有人走出来,无声无息,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在蛰伏。
在如此危险凝重的境况下,场间并不安静,柴火燃烧噼里啪啦声,战马的喘息声,伺马少年的歌声,一时齐奏,在蛮人们听来格外刺耳和厌烦。
北风那个吹……少数离战马较近的蛮人勉强听清了少年唱的,不知其意,只觉一种苍凉落魄无奈感。
所有的蛮人都能听到的是战马越发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察觉到了不寻常,疑惑的看着战马腥红的双目,鼻孔喷涌出来的白气,烦躁不安地用蹄刨雪,看着少年拍向战马屁股的那一下,都生出了想要阻止他这种简单而亲昵的举动的念头,和认为产生这种念头十分荒诞的感觉。
他们没有猜错,但他们没有猜到战马扯断系在树上的缰绳,迈着蹄儿,踏着雪,溅起草泥,朝他们冲来。
就像一万只***在草原上踏践而来。
当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
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