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变化的真快,如同一场激烈的战争。先是火要上房,接着是一片肃杀,随后风平浪静,突然又平地惊雷。
不甘寂寞的熊司令,用她那猫叫秧子**般的高音,猛嚎出了一嗓子,把于继成吓得猛一哆嗦。这把可不是虚张声势,她属于有恃无恐。一伙身着蓝色制服荷枪实弹的工人武装民兵,从外围靠了上来,怎么来的谁也弄不清,反正部队大院的警卫连不知干什么去了,而且这伙人并不是来维持秩序,显然是来添乱的,还是帮着熊司令这伙红卫兵小将添乱。
熊司令来了靠山,底气十足,又开始张牙舞爪,其他小将们也倍受鼓舞,重新围拢在于继成家门前,刚刚脱离控制的王阿姨,再度被几个民兵接替按住,动弹不得。
于继成被熊司令一把推了个仰巴叉,好在只是个小孩,其他人也没有为难他。
于克功仍然独立台阶,眼睛里瞬间聚集了慑人的寒光,仅仅半秒钟的时间寒光消散,一丝不屑挂在那张刀削斧刻坚硬的脸上,他冷眼微视着围聚的人群,除了王阿姨,没有谁需要他正眼瞧上哪怕一秒钟,即便那几十个手持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工人民兵,也权当不存在一样。
于继成从地上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又瞅瞅王阿姨。此刻他才懂得什么叫舍我其谁,什么叫气魄盖世。
没用父亲发话,于继成赶紧跑到台阶上,贴在父亲的身边瑟瑟发抖。他知道此刻站在父亲的身旁并不安全,但那是唯一能提供保护的地方。
父亲用一只大手轻轻扶在于继成的肩上,瞬间就传来来了温暖的安全感。那是于继成唯一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暖,也是他一生最值得回味和骄傲的时刻。他和一名真正的军人并肩而立,父亲的坚毅镇定、勇武豪迈电流似的传遍全身,军人的血液在他的身上涌动奔流。
七岁的于继成在那一瞬间长大成人,瞬间知道了世间的很多事情。他知道面前黑压压的几百个人都在与父亲敌对,恨不得把父亲和王阿姨捆起来吊起来狠狠的往死里打,就像对付其他老同志一样。恐怕除了大哥于继军,面前这伙人都可以算做凶狠的敌人。
红卫兵小将和工人老大哥汇合一处,有枪有人,人多势众,就像打了鸡血扎了吗啡一样立刻又开始活蹦乱跳。
几个小将不知从哪找来了剪刀和剃头推子,把王阿姨的头发揪住准备强行剃光头。另几个不知深浅的民兵,拎着枪扑上来,要把于立功生擒活捉。
于立功皱了皱眉头,按在于继成肩上的大手稍用了下力,父子之间应该是有默契和感应的,于继成明显感到是一种暗示和鼓励,也许父亲要用这种办法,在这种危险的场合来培养自己的成熟。
于继成学着父亲的样子,挺直了胸膛和脊梁,目光炯炯微露寒光,跟随父亲的指引,慢慢的转向并蔑视着扑上来的民兵。
父亲的大手又在于继成肩上轻拍了两下,又是一个默契的感应,刺刀距离面部还有三十公分的位置,父亲仍然在沉稳的鼓励着自己。他马上变得跟父亲一样坚定,从容面对那几把寒光逼人的刺刀,相信父亲,相信父亲的判断,没什么可怕的,在父亲的身边,哪怕天塌下来也能擎住,父亲就是一片天,从父亲的身上才懂得什么叫临危不惧。
距离越来越近了,步枪持在民兵们的右手,并没有做出端枪突制的动作,可人已经接近到离于继成和父亲不足半米的位置,前面两个人的大脑袋快要撞上了于继成的小脸,嘴里呼出的气喷在他的脸上,一股一股的让人顿觉要吐。于继成本能的扭过脸,让开那股股酸吧叽溜的臭豆腐味,下意识的抓紧父亲的衣袖。
父亲继续在于继成的肩上轻轻拍抚,动作轻得连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出来,而于继成却能感觉到巨大的暖流通遍全身,军人的胆识气魄从父亲的手传递到他的肩膀,再从肩膀传至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那一刻于继成就像化成了一颗穿钢破铁的子弹,坚硬的等待着击发、穿透。他继续学着父亲的样子,用从容的微笑去面对扑上来的刺刀。
孩子的模仿能力都是超强的。父亲的眼睛一眨不眨,于继成也不眨一下;父亲温静的凝视着王阿姨,于继成也拚命的把略显恐惧的眼神,凝聚成温良紧盯着王阿姨。于继成一步不拉的跟着父亲去做,哪怕父亲喉咙中轻吐的小声咳嗽也不放过,也“咔咔”的弄出两声童音。表情就更不用说了,学得惟妙惟肖,除了挤不出皱纹,其他地方俨然就是一个小于立功在世。此刻于继成觉得已经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铁血军人,而于立功觉得这孩子有种,是自己的种,肯定没有抱错。
模仿不过形似,做到神似恐怕就不是一个孩子所能办到的了。于继成学父亲学的再像,也仅局限于形似,有些东西恐怕这辈子也学不来。父亲接下来那个石破惊天的动作,除了让于继成惊愕,还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惊讶惊恐惊叹。他们算是偏得,亲眼目睹了大将出马战神出击的风采。
红卫兵小将和工人民兵组成的包围圈越聚越小,人挨着人,挤得台阶前面没地方下脚,普照大地的太阳也没有办法硬挤出个人缝挤进一线光亮。于继成像呆在恐怖的小黑屋里,听着众人汇拢成牛喘似的呼吸,压抑得头皮发麻。
枪刺贴上了面颊,一个民兵的左手一把推倒了于继成,把他和父亲分开,让他们再不能结成一个“父子兵”的整体,仅仅离开父亲半步的于继成,瞬间又从一名战士恢复成了孩子。
父亲出手的动作谁都没有看清,包括一辈子用心回忆这个动作,做梦也拳打脚踢模仿这个动作的于继成,也没完全看清父亲到底是怎么干的。只觉得大家像冲厕所的水呼的涌了过来,父亲没有本能的向后退,而是逆着那最急的“水流”迎了上去,肩膀一顶,推于继成那个民兵立马站立不稳,像喝多了的醉汉,摇晃着倒在了后面的人身上,另一个扑上来民兵的枪,不知怎么搞的,居然抓在父亲的大手上。
“快开枪啊。”被推倒在台阶上的于继成,眼巴巴的望着单手持枪的父亲,恨不得喊出声来。再不开枪打死他们一两个,恐怕爹两和王阿姨得被一顿乱脚踩死。
孩子毕竟是孩子,于继成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也仅限于看到和没看到,还不能做出准确的理性的分析判断,还没有达到明白懂得的境界,恐怕长到三十岁也不会真正弄懂。从父亲的表情和表现看,显然没把那伙人放在眼里,包括那些扑到身边全副武装拿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在父亲眼里都不过是一堆摆设,小菜一碟。压根没把这些放火要烧他房子,要把他踏上亿万之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恨不得把他和王阿姨置于死地的人当成敌人。在父亲的眼中,他们跟于继成一样还都是世事不懂的孩子。
于继成盼望的事终于发生了,父亲真的开了枪,但开枪后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父亲居然没有像对待敌人一样毫不留情。子弹没长眼睛,没有饱含愤怒,居然没有射向那伙疯了的把父亲当成敌人的人们。
在于继成的记忆中,父亲动作的前半段非常快,谁也没看清,中间的很简单,结尾让在场的人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包围圈有些松动,但不松散,人们挤的过于紧密,想疏散开并不容易。组成包围圈的人们多少都了解父亲的威名,就是不知道于克功,也知道这部队大院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大家注意,子弹不长眼睛,他的枪法准……”大哥于继军惊怵中发出声撕力竭的惊呼,提醒着那伙据说是跟他“同一战壕”的弟兄姐妹。
惊呼声中,父亲的左臂做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扬动作,看上去很缓慢,故意让大家看个明白,可谁都看不明白。持枪的民兵感到危险,但距离太近,不能开枪,也没有开枪的胆量。他们只能眼看着于克功变魔术似的表演,并没有觉得,那是一个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兵,在摆弄一件能要人命的枪械。
从父亲把枪抢到手开始,于继成的眼睛就没有再瞅其他地方,他恨不得把眼球瞪出眼眶,仔细的观察着父亲所做的每一个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而这些细节的后半部统统印在了他那容量超过电脑的大脑里,永远也删除不掉了。
父亲上扬的左手并不是配合右手端枪射击,而是把一样黄橙橙、亮闪闪的东西,潇洒的抛向半空。人们无法拒绝的顺着父亲的左手向空中望去,一道金光如闪电一般,从围拢严实密不透风的人群中穿出。尽管那闪亮是反射太阳的,可它仍然倔强的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光芒四射,像是要挑战太阳。
“金表!”大家差不多喊出了声,随后就是屏住呼吸,仰望遥视。万簌俱寂,唯有那“滴答、滴答”准确的指针声音,伴随着闪亮的飞行轨迹传回地面,让人们真实的感觉着时光飞逝,领悟着一件机械突然被赋予的短暂生命。一块普通的手表因为从神奇的父亲手中飞中,顿时成了神奇。
“砰”,父亲的枪响了,“滴答”停止,时间定格,金色的闪亮瞬间化成数个更小的闪光,转瞬间从人们视线中消失,美丽的弧线还未走到尽头,就停止了神奇,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神奇。
“小三,把王阿姨扶回屋。”父亲把发射了一发子弹的步枪,扔还给惊魂未定的民兵。至于那枪是怎么上的膛,那同样划出生命轨迹的子弹,是怎么从父亲枪里射出,又是怎么让两个美丽的生命终止于同一瞬间,只有于继成一个人看的清。其他人早就趴了一地,惶恐中膜拜着父亲的神奇。刚才的“小黑屋子”化成平坦,刺眼的阳光闪耀着无限光辉,最善于反射光线的几十把枪刺在那一时刻暗然失色。
王阿姨阴郁的眼神随着温暖的阳光而略显明媚。她扶着于继成的头,深情的望着于克功说:“老于,老吴到底犯了什么错误?真的是**?他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