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继成走了十几米突然停住脚步,身体仍然挺拔直前,高大的身躯迎着寒风如同雕塑一般伫立不动,夜色之中仿佛要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夜风。他那双闪亮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芒,眼前一片模糊,好像有少数液状物流淌在那张白净英俊的脸上。身后的几个人显然看不到这些,他们还呆立原地,吓得不敢乱动。
“放屁!”
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两个字,于继成从小长到大可能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全部来自那个据说是他亲生父亲的嘴里,而父亲仅仅面对面的对他说过三次“放屁”,都是于继成自找的,否则父亲那寒光闪闪的眼睛不会正视自己一眼,那坚硬如铁的嘴巴,一年都不会跟自己说上十句话。
未穿军装之前的于继成很少跟父亲交流,他不敢,在父亲面前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即便穿上了军装,直到后来当上了军官,这种感觉也从未消失过。在于继成的印象中,父亲严厉的像一把利剑,除了让敌人怕,让部下们敬,让母亲和母亲的竟争者们爱,剩下的就是让他们哥仨又爱又敬又怕了。他亲眼目睹亲耳聆听过父亲在礼堂给成千上万人做的报告,真的很难判定那个人就是父亲,气定神闲侃侃而谈,大实话当中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很能白话的一个人。可回到家里,马上横眉立目,也不知家里这几个人到底哪块惹着他了,话少得可怜,比哑巴突然冒出那些“呜呜”还少。而于继成总是可怜巴巴的想跟父亲说话,总是憋一肚子话,总有比滔滔江水还多的话,要向父亲倾述。
很长时间内,于继成一直对父亲的冷遇抱理解态度,他认为这个老人除了倔以外,更多的是痛苦和孤独,还是没人能理解那种痛苦和孤独,连他的母亲都无法理解。于是当于继成的母亲过世后,他就一直努力的想接近父亲,帮助父亲去解除痛苦和孤独。没成想每次必热脸贴上凉屁股,父亲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尤其是两个哥哥牺牲以后,老人就再也没笑过,连“放屁”两个字也几乎成了绝版,最后弄得于继成也接近无限痛苦和孤独。由此他也在被窝里暗暗揣测,自己不是亲生的,是被捡来的。
是不是亲生无所谓,即便是捡来的养子那也够人们眼红眼热一阵子了,谁也剥夺不了于继成出自将门的光荣。如果于继成自己的嘴没有把门的,估计用不了半小时,他父亲是A集团军现任军长的事实,就会传遍全团,比流感病毒传得还快;用不了一个小时,于继成是于军长儿子的事实,也会跟提了速的病毒一般传遍全师。
于继成想过这种捷径,他知道事实传出去所带来的实惠。可他不会也不愿那么做,至少在脱下这身军装之前不会这么做。除了当兵穿上神圣的军装,于继成从来就没有体会到将军儿子所能得到的实惠和令人仰止的神圣,而穿上军装好像也用不着感谢将军父亲,从他换了开裆裤,就跟大院的孩子们一样,早早穿上了这身国防绿,当兵似乎天经地义。可大院的孩子们自愿也好,被迫也罢,统统都得被父辈们发配似的打发到最艰苦最困难的部队去,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孩子的父母,思想境界还没高尚到把孩子扔山沟里就不管的地步,经过一翻锤炼后,还得把孩子调回身边,或者弄个比较重要的岗位,以后的仕途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比父辈们差多少。
于继成去山沟的时候,没有自愿也没感到被迫,他已经麻木了,大院的孩子们走的都是这条路,命中注定都得先去山沟。而于继成还有一门心思,远离一个冷冰冰的父亲,应该算是最佳的选择。在山沟生活也没觉得多苦,部队的艰苦并没让他觉得有多难,将军的后代自然不乏铁血硬朗。在周围人眼里,他浓烈的军人气质跟军长近似,尽管那些人只猜测出他来头不小,但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少将军长。
除了主动坦白将军儿子的身份外,于继成没有任何捷径可走。他去的连队是大山沟里的步兵第809团六连,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居然是父亲战斗过的老连队。六连的最大特点就是地处大山沟的最偏僻处,长不知尽头,深不见底沿,进去容易出来难。于继成当了近一年兵,居然没正经见过一个女人,见到最大的官就是连长,见到最大的动物是猪,而他的梦想是当一名父亲一样的将军。想当将军就得一步一步从山沟里走出去,趟过龙虎河,越过盘龙、卧虎山的尽头,去寻找外面的世界,去拥抱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