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胡汉良,李直半天没有说话,武伯英更懒得理他。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李直先开口:“武总,咱们俩交情虽不深,但我一直很敬重你。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婉转一点,走一下曲线。”
武伯英靠墙闭目,看都不看他一眼。
李直压低了声音,却更有力度:“不光我,还有很多人希望你这样。”
武伯英猛地睁开眼睛:“还有谁?”
李直不回答,看着他。
“***,还是九哥?”
李直笑笑,避而不答。“你硬扛着也行,过几天,自然会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你替胡汉良背黑锅,还有人愿意替你背黑锅,还你一个清白。不过你已经被齐北拉进了黄河,不是轻易就能脱身的,除非你接受他的任命。”
“背黑锅?”武伯英有些不相信,“这个人绝不会是胡汉良,目前的形势,也不会是九哥。”然后面带感激之色,“李直,别人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你很与众不同,起码与调查处的人不同。不贪财,不好色,不杀人。好像肩负着什么使命似的,这样的人,应该就是***。”
李直表情在大笑,却没有一点笑声。“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却不是***。”
“我也不是。”
武伯英眯眼看着他。
李直侃侃而谈:“日寇铁蹄践踏华北,枪炮直指中原。在这民族存亡的关口,国家倾覆的交结,一个人姓共还是姓国。我觉得,已经没那么重要。我这样劝你,不仅仅是保你的性命,你还能为国家民族,做不少事情。”
武伯英微微点头,捏起一根稻草在指间捻转,若有所思。
傍晚时节,武伯英被转移到了双人牢房。牢门是钢筋栅栏,可以看见通道,不知比那间闷罐子强了多少倍。如果把头紧贴钢筋,斜眼都能看见通道尽头的值班岗。监房里有两张床铺,当武伯英戴着镣铐被押进来时,已经有个囚犯坐在其中一张床铺边,二十出头年纪,微胖的身材,眼巴巴看着他。武伯英没有理他,爬上另一张床铺,靠墙坐着,一直坐到吃晚饭。伙食改善了不少,肉汤炖菜白米饭,菜里漂着些猪油花花,入狱半个月来,武伯英终于见到了荤腥。
武伯英狼吞虎咽吃完自己的饭菜,看看狱友的钵盘,见他并没有动筷子,讪笑着问:“你怎么不吃饭?”
“不饿。”
“那我吃了。”武伯英不等他答应,就把炖菜倒进米饭钵里搅了搅,“呼噜呼噜”吃了起来。“你关到这里,多少天了?”
“一个多月了。”狱友看着他,“老兄,你犯了什么事?”
“杀人。”武伯英嘴里嚼着饭菜,含混应道。
“杀人?怎么会关到这里来,这里都是***。”
“我杀了马志贤的三叔。”
“怪不得。”狱友恍然大悟,“敢太岁头上动土,算是条汉子。我最敬重你这种人,我叫赵思孝,敢问你贵姓?”
“武伯英。”武伯英把头埋在饭钵里,“你是***?”
赵思孝凑过来悄悄说:“我是***。”
武伯英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看他,笑着说:“那你才算是条汉子,我不是。”说完轻松一笑,“那你的罪行也不轻,估计咱俩要一前一后,共赴黄泉。今日关在一起算是有缘,来日在阴曹地府里,还能做个伴儿。”
赵思孝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变化,随即嘴角露出坚决之色。“***不怕死,怕死就不当***。”
正说着,值班看守突然走了过来,大声喊道:“赵思孝,提审!”
看守打开牢门给赵思孝戴上手铐,他默然无语非常配合,似乎还有些急不可耐似的。看守把赵思孝押走,重新锁好牢门,将武伯英一个人剩在监房之中。
每日晚饭,就是赵思孝的提审时间,而且时间逐渐加长。晚饭他还是照例不吃,提审完了却是一副肚满肠肥的表情。武伯英照例打扫了两份囚饭,常常看着两副空碗筷,思索一会儿,诡秘地笑笑。白天二人独处之时,赵思孝总是想尽办法套近乎,而武伯英一直不冷不热。赵思孝也试探性地发一些议论,政见飘摇不定,让人难以琢磨。武伯英更难琢磨齐北的用意,不过他的妄想症状,再也没有发作。
夏日昼长,晚饭后半个小时,夕阳才完全沉入西海。暑气退去,到了放风时间,看守过来打开牢门,给武伯英戴上手铐,领他到偏院里透气。这是武伯英的专属放风区域,四周的围墙业经加高,又扯上了电网,砖漫地缝隙里长满了青苔,连砖面都是绿色的。院子中心是个小花坛,里面载着一棵无花果树,不解人间变化,依旧郁郁葱葱。
前天下过一场小雨,经过两天烈日蒸腾,砖底的水汽都挥发了出来,空间中弥漫着一种植物的腐败气味。看守坐在偏门口的木椅上,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武伯英坐在墙角的石几上,仰头看天,享受难得的天光,鼻子贪婪地吸吮着自然之气。
过了一会儿,赵思孝也被押了过来,如同给鱼缸里又添了条鱼儿。两个看守坐在门边,点起纸烟,埋怨天气的炎热和工作的辛苦。赵思孝凑到武伯英身边,“老哥,听说你和中统的胡汉良是朋友?”
武伯英没有正面回答:“朋友顶什么用?”说着看看两个看守喷腾的烟雾,“还不如一根纸烟。”
“你想抽烟?”
赵思孝说完笑了,走过去轻声和看守交涉。看守看看武伯英,把半包烟卷和汽油打火机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