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中有个人造小岛,用周围竖着一圈太湖石,中间用土填平,修着一个六角亭。一架水泥曲桥紧贴水面,连接凉亭和湖岸,伸手都可触及田田的荷叶。荷花还没有开放,只有花苞点缀在荷叶之间,萼片包裹着想要崩出的花瓣,翠绿中透着粉红。齐北与马志贤坐在石凳上,喝着石桌上的香茗,似乎沉醉。李廷芳站在凉亭之内伺候,三个手下背对凉亭站在亭外,职业病似的观察着四周。
齐北轻轻放下茶杯:“如果我能善终,有这么一个园子养老,那此生之愿,就算圆满了。”
马志贤空许愿。“老师一定能长命百岁,善始善终,只要你愿意,我就在这里给你造幢英式别墅。就怕你看不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去那里颐养天年。”
“我受不了那里的潮湿。”齐北看看马志贤,他总是喜欢提出话题,突然又转变话题,“马局长的小胡子很漂亮,既有美国冒险家的气质,又有英国绅士的风度。”
马志贤得意地摸摸自己上唇:“一转眼,我也老了。”
“黄埔系的人,都不留胡子。”
“我不是黄埔系,我和戴老板,都不算黄埔系。”这话似乎刺到了马志贤的痛处,他愤懑地站起来,背手在亭子里走了几步。
“可是戴老板这半个黄埔系,从不留胡子,自称老头子的学生,总站在少壮派的队伍里。你这真正的黄埔一期,反倒不承认。韩信受了胯下之辱,才能拜得三军之帅。”
李廷芳听见齐北这些咬文嚼字的话语,嘴角不屑地撇撇。
齐北对李廷芳的表情视而不见。“你现在,身份不同了,火气不应该那么大了。”
马志贤转过身来,完全没有了愤慨,微微一笑:“愿听老师教诲。”
“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很多得罪人的事情,杀人的事情,你不必亲手参与,让手下去做就行了。”齐北说着看看李廷芳,“有狗,就应该放狗去咬。”
李廷芳一直对齐北自视颇高的姿态不满,听了这话火冒三丈:“你他妈算什么人,这么说老子!”
马志贤怒视李廷芳,挥掌拍击石桌,石桌都微微颤抖,然后伸手指着外面。“滚,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快滚!”
李廷芳看看马志贤,满脸不满却不敢违命,嘟囔着顺曲桥走了。
齐北还是那副平静表情,看着李廷芳的背影:“他脾气太暴躁,不适合做特务队长,你也应该给他物色一条狗。”
马志贤笑笑:“武伯英就是你给胡汉良找的狗?”
齐北没有正面回答:“骄兔难死,走狗不烹。我些都是狗,都是国家的走狗,有***这个骄兔,就有我些的用武之地。”
马志贤笑得暧昧:“今天这个黄秀玉,是老师的美人计?”
齐北摇摇头:“对于不嗜酒的人,琼浆玉液,也不过是辣水一杯。这不是美人计,不过让他看见一点生的希望。”
马志贤缓缓点头:“按照你交代的,给武伯英安排了最黑的牢房,白天也非常昏暗,让他好好反思反思。我给他们都吩咐了,不许和武伯英说一句话,包括送饭的,都不许和他说一个字。果然有些效果,这几天,他已经有些神经错乱,离崩溃不远了。经常自言自语,有时候还客串另一个角色,和自己对话。”
齐北很是诧异,看着马志贤。
“那声调,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有鼻子有眼。值夜的通过窥视口一看,还是他一个人,吓得不轻,以为闹鬼了。”马志贤看看齐北凝重的疑问眼神,不等他问就做了回答,“说什么,听不清。”
“读书人,没受过这种惊吓,精神有些错乱了。”齐北凝眉思索,似乎要找出那个鬼魂是谁一样。
马志贤看见黄秀玉闷闷不乐从禁闭室大门出来,站起身打招呼:“黄小姐,这里!”
黄秀玉站在岸边垂柳的荫凉里,心事重重,摇摇头。齐北的思虑被打断了,站起来看看黄秀玉,朝凉亭外走去:“没效果,咱些走。想办法,听清武伯英说什么。”
一行人分别登上汽车,车队朝莲湖外驶去。齐北看看并排坐着的黄秀玉,带着些长辈的慈祥。“他怎么说?”
黄秀玉把头靠在车窗后框上,闭上眼睛,带着几分痛苦,不愿多说。“他拒绝了,什么都拒绝了。”
齐北眼中露出一丝凶狠,责怪黄秀玉办事不力似的,一闪之后随即掩盖,也把身子朝后靠在座背上,闭眼沉思。
几天后的下午,胡汉良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突然被齐北叫去办公室议事。胡汉良汇报完这几日端掉***秘密电台的事情,齐北说起武伯英的近况,胡汉良坏在面子上,没有坏在骨子里,听着听着有些坐不住。“他真的疯癫了?那我这次可算造孽了。”
“想不到胡处长,还有几分怜悯。”
“他不同,他是自己兄弟,又不是***,我这人最重兄弟情分。”
“你怎么肯定他不是***?”
胡汉良愣了一下:“难道他是***?不会,没有原因,我的感觉,他绝对不是***。”
胡汉良说完,拧起了眉毛,似乎在搜寻武伯英以往的疑点。
齐北放下这个话题。“这个秘密电台抓住的人,现在有没有投诚的?”
“大鱼跑了,只抓住两条小鱼。其中有一条,已经变成了死鱼。另一条,叫赵思孝,愿意为我们工作。”胡汉良狞笑着,突然收住笑容,神色凝重,“咱们组织内部,有***的奸细,走漏了消息,不然不会只有这一点成果。”
“这是肯定的,不光***的奸细,恐怕杨虎城、张学良、戴老板乃至日本人的奸细,都会有一点。”齐北说完沉吟了一下,“赵思孝,他的投诚保密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