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在武仲明非常倔犟,上海龙华传来消息,他非但不写自白书,并绝食明志。武伯英非常急切,立即乘车赶往上海面劝二弟,于是十几年后,兄弟二人在龙华监狱久别重逢。情况危急,不用唏嘘惊讶,不用儿女情长,对方就是十几年来天天在镜子里见到的那个人。
武仲明态度坚决,武伯英无计可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权宜之计,保命要紧。自己的命没有了,还怎么去革别人的命?”
武仲明不为所动:“革命立场坚定与否,只有三个原因,爱情,金钱,生命。爱情就是女人,我不好色。金钱就是享受,我不贪财。生命就是苟活,我不怕死。革命有投降的,自该有就义的,我愿舍此头颅,坚持主义。”
武伯英掏出一份准备好的自白书:“不要你在法庭宣读了,也不要你公开**了,只需在这上面签名,就可以过关。”
武仲明默默看完自白书,扔在地上:“如果我签了,就等于死了。我宁愿死去地活着,不愿活着地死去。”
武伯英无奈思虑良久,对老二又恨又爱,恨得是他不知变通,爱得是他勇敢无畏,更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实际在弟弟身上,也寄托着自己的理想,那种天下均富的希冀,那种轰轰烈烈的激情。因为时光消磨,环境侵扰,自己慢慢变得儒弱,可弟弟却保持着反抗不公的精神。
武伯英眼中含着泪,几乎是发誓:“你不能死,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武仲明眼中也有泪光,低沉着嗓子缓缓说:“哥,对不起。”
草滩农庄监狱内突然一阵嘈杂,把武伯英从回忆中惊醒,思绪被一瞬间拉回到现在。监狱里有一间关着父子两个嫌犯,儿子看见齐北,知道是视察的大官,连忙跪地求饶,说自己不是***,请青天大老爷伸冤。
“妈了个巴子的!”胡汉良生气异常,叫人打开监门,一把抓住年轻人的头发,向牢笼外拖拉,喽啰们要帮忙,他大声呵斥,“滚开!”
众人都跟了出来。齐北冷眼看着胡汉良的举动,不予阻拦。那个父亲趁着牢门打开,一直紧随齐北,磕头作揖,连连求饶。“长官,饶了他吧,他不懂事!”
胡汉良把年轻人拖到监外的空地上,揪着头发把脸摁在土里。小伙子不敢挣扎,只是声嘶力竭大喊:“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呀!”
胡汉良掏出手枪,左手摁住头颅,右手抡圆了枪把,狠狠砸向他的后脑:“这就是老子的天理,这就是老子的王法!”
只是几下,小伙子就没了声息。那个憔悴的老父亲被吓呆了,愣愣看着,直到儿子昏死过去,才大叫一声扑过来。他试试儿子的鼻息,已经没有了气流,老泪纵横,哭天喊地,扑过去抱住胡汉良的腿:“你杀了我儿,你把我儿杀了!”
胡汉良毫不犹豫,顺手打开手枪保险,对准老者头顶就是一枪。“嘣”一声巨响,老者头顶跃起些许血色,如木桩子一样栽倒在地上。胡汉良接过属下递过的手帕,掸掉身上嘣溅的脑浆和血珠,然后擦干净手枪枪口,对齐北得意地笑了笑。
齐北冷冷评价:“你不该在儿子面前,杀了他的父亲。”
胡汉良狰狞笑笑,过去在儿子后心补了一枪,小伙子剧烈弹动了一下,彻底没了生命的迹象。
齐北像是批评又像是褒奖:“冷血动物。”
胡汉良不以为然,收起手枪放回腰间的枪套:“对付**就是要冷血。”
喽啰们赶紧围上来抬走尸体,收拾现场。武伯英默默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似同惊呆,只听说胡汉良心狠手辣,今天算是亲眼领教了。齐北看了看武伯英,没有说话,朝汽车走去。胡汉良朝随从挥挥手,一个下属赶紧去给齐北开门,其他人也纷纷登车。
武伯英要上齐北的车,胡汉良抢先一步拦住他。“我坐巡座的车。”
回去的路上,胡汉良坐前座,似乎干了件值得自豪的事情,脸蛋大而鼓,从后面都能看见腮帮子的横肉在快乐地抖动。齐北问:“你杀了两个***?”
胡汉良知道瞒不住,干脆直说,乐呵呵转过头来:“他们不是***。”
“我知道他些不是***。”
“开饭馆的,妈了巴子,和我朋友有过节,抓来给点颜色看看。”
“草菅人命,如果不是你些这种做法,中统也不至于臭名昭著。”
“那也没人怕中统了。”胡汉良扭过头去笑了,难为他能笑得既张狂又谦逊。
“武伯英,刚才一点都不紧张。”齐北冷言,“普通人看到这一幕,会吓个半死,何况他一个读书人,只能说明,他不是个普通人。”
胡汉良惊讶地扭回脸来,表情严肃:“巡座认为他是***?”
“你有没有怀疑过?”
“绝对不会,我敢打保票。”
“看来你没怀疑过。”
胡汉良转身过去凝思了片刻,脸色阴沉下来。“武伯英从上海回来,就发了臆症,治了几个月才好,再也不能教书了,就到党部工作。我暗中查过他,听西北公学的人说,他确实和去上海之前有了很大变化,很不一样,都说他弟弟的冤魂,附着在他的身上了。双生兄弟,一死一活,合二为一。”
齐北冷笑:“你也相信冤魂这个说法。”
“不相信,如果有,冤魂早把我缠死了。”胡汉良笑笑,“但是我相信,亲弟弟死了,而且双生兄弟,对人是个不小的打击。”
齐北看着窗外不语。
胡汉良扭头问:“巡座,你有兄弟吗?”
齐北摇摇头,继续看着窗外。
“我有,我有两个哥哥。”胡汉良很感慨,“两个恶霸哥哥,***说他们是恶霸。九年前,被家乡闹农运的泥腿子赤卫队,处决了,两个一次都死了。所以,我这辈子,要和**干到底。”
齐北还在思索着武伯英。“他知道我些是干什么的,他知道我些把人命不当回事,但是刚才,他的表情里只有惊讶,却没有惧怕。你胡汉良都怕我,他上次和我谈话,却全然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