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老百姓安全通过后,尤里才开始使用坦克上的并列机炮进行射击。这是坦克上装备的另一台二十毫米口径炮,它的怒吼声瞬间让整辆坦克也随之震撼起来。那几个幸存的克利兰人,还没从刚才迫击炮爆出的连发炮弹中回过神来,就被再次呼啸而来的炮弹击中了。在毁灭性炮火的打击下,几个外星人全都炸开了花。几秒钟之后坦克便再无目标可射。
“科伊尔上士?”科伊尔的耳机里突然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个人声,“能听见吗?”
科伊尔得知自己排里至少还有一辆幸存的坦克,大大地舒了口气。“从没想过我会这么愿意听见你的声音,戈麦斯,”她说,“见到你我们真是太他妈高兴了。”科伊尔通过炮塔显示器看见戈麦斯的坦克移动到自己这一侧,炮塔则指着与她的炮塔相反的方向,火力覆盖住他们共同的后方。科伊尔看了看控制台,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他们的坦克只能通过视线模式的激光进行通讯。克利兰人一定是用什么手段扰乱了他们的射频通讯。
“那两辆坦克有信儿吗?”科伊尔问道,想知道排里的另外两部坦克怎么样了。
“他们都完蛋了,”一阵短暂的停顿后,戈麦斯阴郁地回答,“一发炮弹正中伊万诺娃那辆坦克的炮塔座,肯定是哪艘巡空舰发射的二十毫米口径炮弹。她一点儿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井上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他的坦克已经成了一堆烧黑的废铁。没有幸存者。”
“该死,”科伊尔低声骂道,把头靠在指挥舱口的围板上,“有连队和上级部队的消息吗?”
“什么也没有,”戈麦斯还是那副沮丧的样子,“我们被破砖烂瓦埋在了下面,刚从里面扒出来,要是有消息,也是你们先得到信儿。现在只有这该死的激光器还能用,我们从这座楼里硬顶出来的时候把左边的须触线都刮掉了,所以现在收发信息只能靠右边。”
“好吧,”科伊尔说着“砰”地推开了舱盖。她得想办法让她的加特林机枪能够自由活动。“左梯队位置,”她说,这样一来戈麦斯的坦克就到了她坦克的左边,可以通过右侧的通讯激光器和她的坦克通信,“我们退回到营指挥所去,看看在那儿还能不能找到其他人。从这场混战里活下来的肯定不止我们。”
“哦,该死,”尤里小声骂道。他正来回转动炮塔,扫视着所处路段附近和远处的情况。“我们有伴儿了。还不少呢。”
正忙着敲打加特林机枪座的科伊尔也抬起头来,顺着与主路交叉的那条岔路望过去,看见一大群克利兰武士,正从离他们现在停留的十字路口几百米远的街角大踏步走出来。对方看起来足有几百人,也许还不止这些。
外星人看到这两辆坦克,停了片刻,突然撒腿直冲人类装甲车飞奔过来。她们那嗜血的狂叫让科伊尔感到毛骨悚然。
她对准妨碍加特林机枪座自由活动的罪魁祸首——一根变了形的铁钉——用尽全力敲了最后一下,那武器忽然在枪座上转动起来,开始寻找重心。科伊尔满意地哼了一声,一屁股跌回座位里,舱盖“咝”的一声就合上了。科伊尔把目光转向显示器,画面中的克利兰人正不顾一切地朝坦克冲来,就像一群从没见过装甲车的原始人似的。“老天,这些外星人肯定压根儿不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科伊尔惊叹了一声,“可我喜欢。”她还给外星人起了新名字——“脑残的外星婊子目标暴露,”她喊道,“装箭弹,区域攻击。”
“准备好了,”尤里应道。他早就知道科伊尔会要这个,这会儿已经把箭弹找了出来。
“开火!”
随着二十毫米口径炮一声开火,坦克向后猛坐了一下,炮口喷出大团的火焰。坦克上的机炮和地球重型巡空舰上装备的那种个头相当,只是杀伤力和装弹速度稍逊一筹。虽然箭弹发射的推动力来自于后膛里注入的二元液体推进剂剧烈燃烧产生的巨大能量,但它并不简单等同于超级放大版的霰弹。箭弹还可以根据需要扩大或缩小其火力覆盖范围,在这一点上,它倒更近似于坦克的近距防御武器——一类能根据坦克指挥官的设定覆盖特定区域的武器。装好弹药后,尤里用大拇指从头到尾抹过显示器上那队克利兰人,将她们全部划入了目标区域。剩下的工作则由坦克计算机完成。
箭弹一路向前飞去,弹体内的少量爆炸物按照设定的时间间隔准时引爆,将几千枚小钢矛水平喷射出去,杀伤范围巨大,这队克利兰人几乎无一幸免。
随之产生的效果让人毛骨悚然。那些长如手指,利如剃刀的小钢矛将整整前三排外星武士撕布条似的斩成几截,一时间血雾纷飞。外星人的护胸甲虽然结实,却挡不住以每秒三千米的速度飞来的钢矛。能把这些外星人痛扁一顿,科伊尔自然很乐意,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阵阵作呕。断肢残躯散落一地,路面上顿时血流成河。当然,科伊尔在射击场进行过发射箭弹的训练,但要论拿活物当靶子,这还是第一次。除了少数几位高级军官和参加过圣彼得堡之战的军士外,地球部队里还没有哪个士兵在这之前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历经多年训练的他们此刻才算见识到了战争血淋淋的真实面目。
“哦,上帝啊,”尤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同时又感觉恶心得要命。
“这应该能让她们慢下来了……”科伊尔的声音颤抖着,她正努力压制住呕吐的冲动。
但那些外星武士并没有慢下来。看着排头兵惨死街头,血肉横飞,她们没有却步,反而更加狂热了。不是发怒的那种狂热,科伊尔不知道这么形容是否恰当:她觉得这群外星人仿佛嗨到了极点,就像人类达到性高潮时的感觉。不过外星人可不傻:大队武士立刻分裂为许多支小队,其中多数冲到路边的建筑里进行隐蔽,少数几队继续朝科伊尔他们的坦克前进,并且行进时速度极快,路线迂回,使坦克很难对其进行瞄准。
尤里正打算用他的并列机炮干掉那些外星人,科伊尔对驾驶员下了命令:“曼尼,掉头,沿这条街开到营指挥所原来所在的地方。戈麦斯,左梯队。”刚才那些克利兰人一窝蜂似的涌进了街边的建筑里,科伊尔得让坦克离它们远点:屋子里的克利兰人要是能穿过瓦砾堆爬到离科伊尔他们近的这一面,就能占得居高临下的绝佳位置,不管使用什么武器,攻击起坦克来只能是一打一个准。虽然坦克顶棚上的加特林机枪能够击中建筑物上层的敌人,但主炮是抬不到那个高度的。
话又说回来,他们根本用不着那么做。
“目标,建筑物,”科伊尔干脆地命令尤里,同时移动自己指挥控制台上的准星瞄准有克利兰人进入的最近一幢建筑,示意尤里这就是他要对准的目标,“高爆热弹。”
“吱呀”一声,炮塔的主弹仓转动起来,把她想要的那枚炮弹送到了后膛口,随着“咣当”一声沉闷的震响,自动装弹器把炮弹捣进了后膛。一秒钟后,炮筒已经对准了目标。“准备就绪!”尤里叫道。
“开火!”
乔姬塔的主炮咆哮着开火了,把那发高爆热气压弹送进了街对面那幢严重损毁的建筑里。常规高爆弹的爆炸方式和几个世纪前的祖先TNT炸药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爆炸威力更为强大。而高爆热气压弹又不同于常规高爆弹,它由各种金属和化学物质的化合物制成,能够精确引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更具杀伤力。它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目标都适用,却正是科伊尔他们应对眼下情形的绝佳选择:那发炮弹飞速穿过一扇窗子,击中里面房间的后墙,随即引发的猛烈爆炸和冲击波轰开了前面的墙。片刻之后,楼顶塌陷下去,这座三层建筑的断壁残垣也瞬间轰然倒塌,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瓦砾。科伊尔没看见尸体,可她知道,就算里面藏了敌人,也已经不是问题了。
“踩油门,曼尼,”科伊尔命令道,同时密切关注着显示器上的情况。她的大块头坦克轰鸣着沿街道开走,戈麦斯的坦克也跟了上来。科伊尔得找到营里的战友们。虽然她的坦克威力强大,但如果继续被困在市区逼仄狭窄的街道里,迟早会被这些克利兰人结果掉。
“上校,这简直是自杀,”作战参谋小声争辩道。因为不愿在众人面前给斯帕克斯难堪,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整间商店已经成了临时避难所,藏在里面的人透过残破的前窗,注视着街上惊惶逃命的人群。为了防止外面那河水似的人流涌进这个安全的庇护所,他们已经将门顶上。但那些老百姓大都对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什么兴趣:他们只是在一个劲地逃跑。
斯帕克斯暂时没有理会少校的话。他朝窗外看去,终于见到让外面的人如此恐慌的罪魁祸首:一大群外星武士。这些长相和佐藤的描述一模一样的外星人正像赶牛一样,驱赶着人群沿街一直往前跑。不过她们用的不是赶牛的刺棒,而是刀和其他各种武器。克利兰人似乎并不急于杀掉这些人类,而仅仅是在清理掉挡路的东西。就算这样,她们一秒钟内还是能干掉十来个人类。外星人跟在人群的队尾,那些被前面的人挤到后面的倒霉鬼一个个倒在她们刀下。
斯帕克斯明白他们此次在劫难逃,心中丝毫不抱幻想:虽然看得不很清楚,但他也知道这批外星武士肯定有几百人,而自己手上只有六名士兵和一个记者。斯帕克斯知道团里至少有几辆坦克幸存了下来,因为他听见远处某个地方传来了坦克主炮爆出的刺耳炸裂声和加特林机枪“隆隆”的轰鸣,但他明白要是现在出去跟他们会合,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外面狂乱的人群吞没。而且店里没有后门,只能从前门出去。
就算是有后门,斯帕克斯也不会走。这不是那种只要战术恰当,火力充足就能应付的情形。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关乎荣辱的问题。“少校,”斯帕克斯开口了,声音大得足够让每个人都听见,“你刚来团里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觉得自己的首要职责是什么,你说是帮我管理我们团的调度部署。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是的,长官,”少校回答。这时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我怎么说的,少校?”
“您说,长官,”作战参谋吃力地说,下意识地立正站好,“我们团每个人的头号职责都是杀死敌人。”
“那么做就对了,少校,”斯帕克斯低吼道,转过身去看着作战参谋,双眼灼灼逼人,“杀死敌人,那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我们的敌人,少校,”他咆哮着,指着那些快速靠近的克利兰人,“就在那儿!你要是以为,”他稍稍放低了音量接着说,“以为我会就这么站在这儿,眼睁睁看那些家伙屠杀平民,哪怕你动过半点儿这种该死的念头,那你也错到家了。死就死,加入了第七装甲团谁还会梦想长命百岁?你听明白了吗,少校?”
“盖瑞欧文,长官,”少校敬了个礼答道。第七装甲团也叫盖瑞欧文团,这个名字取自一首名叫“盖瑞欧文”的爱尔兰酒歌,这曾是他们团名气最大的指挥官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将军最喜欢的曲子,也因此成了他们的官方团歌。从那以后,“盖瑞欧文”这个词就兼具了“服从命令”和“干劲十足”的意思,这是一种只有时刻都心甘情愿为完成任务而付出生命的人才能理解的坚定决心。这个细节本身无足轻重,但对每一名在这个团服役的战士来说,它却意义非凡。
“很好,”斯帕克斯说,终于将眼前这个人从自己灼热的凝视下解放出来。“听好了,”他对其他人说,“接下来的事不好看也不好玩。敌人一开到跟前,我们就要趁着和她们的侧翼之间没有障碍的机会,抓紧时间开火,用什么武器都行。哈德利,你投掷最强:把我们的手雷都用上,不管什么样的只管扔出去。所有人持续射击,不用光弹药或杀光敌人不要停下来。纪尧姆小姐,”斯帕克斯转向史蒂芬,“这不是我能命令你或者强迫你做的事。可就算是为了你自己能活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也得利用好自己的武器。”
史蒂芬点点头,用力地干咽了一下。“是,上校,”她的声音直发颤。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变成了软瘫瘫的果冻,胃、膀胱和肠子好像都商量好了准备同时泄劲儿。
“上刺刀,”斯帕克斯怒气冲冲地低吼道,同时也从自己的作战带里拔出刺刀,装在步枪的枪口上。其他人立刻照做,只有哈德利还要先帮史蒂芬把刺刀装上。弃车步行的时候,哈德利给过史蒂芬一条标准作战带,她的刺刀就装在里面。
史蒂芬呆呆地盯着那漆黑的刀头,银晃晃的刀刃上映出许多纷乱的颜色,那是依旧奔流不止的人群。但人流的奔涌已经接近尾声,惊恐的尖叫声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遭到克利兰人砍杀的人发出的惨叫。亲手开枪打死个外星人不是没有可能,史蒂芬想,可是用刺刀捅死一个?“老天爷!”她低声叹道。
“待在我身边,”哈德利一边说,一边拉着史蒂芬躲到一张厚木板做的收银台后面。他在脚边的地板上摆上几颗手雷,然后把自己的步枪架在收银台上,枪口对准窗子的方向。“记着,这枪有点儿跳,别让它吓着你。”哈德利再次检查一遍史蒂芬的枪,确保它在单发射击而不是自动射击模式上:他可不希望这位小姐不小心碰了扳机,把子弹满屋子乱射一气误伤到其他人。“不用慌,别忘了喘气儿。”
“好的,”史蒂芬弱弱地答道,拼命挣扎着想要振作起信心来。“上帝啊,我想尿尿,”她对自己嘟囔道,突然想起摄像机还在记录着这一切,竟“咯咯”笑了起来。这次我最好能得个普利策奖,她晕头晕脑地想着。
斯帕克斯和其他人都找了藏身的地方隐蔽起来,有的和史蒂芬他们一样躲在收银台后面,斯帕克斯和那位少校则分别跪在窗子的两侧。好在这家商店足够大,所有人都能找到通过前窗射击的合适角度,同时又能避开其他人的发射线。
斯帕克斯贴着窗边,密切注意着窗外的情况,“准备,”他发出警告,说着自己也把枪抱到胸前。“稳住……”他举起枪,同时确保枪口不会从窗口伸出去,“开火!”
六支突击步枪“突突突”地齐吼,将几百发子弹狠狠射进克利兰队列的侧翼,给对方来了个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有的外星人因为有护胸甲保护,暂时捡回了一条命,但地球军队使用的突击步枪与法盟舰队的船员对付克利兰登船者的散弹枪相比,穿透力要大得多,而且在近距平射范围内效果尤其明显。
“卧倒!”斯帕克斯看见几个克利兰人朝他们这边掷出了什么东西,立刻高声叫道。所有人马上俯身躲避,只有一位战士因为步枪射击声太大,而没能听见斯帕克斯的警告:一枚小小的圆形飞锯直接穿透作战头盔嵌进了她的脑子里,她突然向后踉跄了两步,抽搐了一下,重重地仰倒在地上,死了。
斯帕克斯和少校再次开火,其他人也加入进来。他们会不时露出头来射上几轮,每当有投掷武器从前窗飞进来时,又会敏捷地俯身隐蔽。
哈德利抓起一颗手雷,像是掷出一个万福玛丽传球[1]似的把它用力丢出窗外,然后迅速蹲回地面,飞快地抓起另一颗。根本用不着寻找最佳目标:商店前面正聚集着一大群克利兰人。手雷扔到哪儿都无所谓,因为根本不可能偏离目标。爆炸撼动了整间商店,将天花板上的粉尘和灰泥块震落,如雨点般掉在战士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