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狄皇宫这两天难得热闹起来。
因为夷狄王要举行一个蹴鞠大赛。
此次蹴鞠大赛非比一般意义上的蹴鞠大赛,参赛的都是夷狄皇宫里的士兵,除了鞠域内站着的百八十个蹴鞠手,余下的士兵都围在场外兴奋的观望着。
同时,场外坐着的还有夷狄王和他的王妃。
鞠域正中间此时此刻正放着一个皮革制的大型鞠球,约有半人高,里面用铁架支撑,与其说是鞠球,更不如说是一个圆形的笼子。
比赛就要开始了,夷狄的士兵们纷纷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一个小身影被架着带到了鞠域内,她的身上还戴着手铐脚镣,随着她的一步步移动,众人的视线跟着被牵动。
同时响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就是她,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堪一击的瘦小身影,却是每个夷狄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女魔头,她的双手沾满了夷狄人的鲜血,似乎将她千刀万剐也难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烈虎站在场外,眉头始终皱起,他定定地望着那个向鞠球一步步靠近的弱小身影,眼里神色变得十分复杂。
旁边的一个士兵小弟见他神情复杂,以为他是在对这场蹴鞠不明就里,于是赶忙提示道:“这女人杀了我们夷狄那么多人,圣上终于决心惩治她了,不过死也不会让她死得太痛快,这不,这场蹴鞠大赛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把她当球踢呢!”
烈虎闻言瞳孔一缩,不禁有些瞠目,“你说什么?把人当球踢?!”
“对啊。”那小兵奇怪道:“头儿,您不是最恨这个女人的吗?前段时间你就是因为这女人才挨了那么多军棍,差点一命呜呼了,好在您命大,又奇迹般活了过来,您不记得啦?”
“噢……”烈虎似忆非忆地点点头,见那小兵似要起疑,烈虎顿时敛了神色不再说话。
回眼再望向场上时,小小的身影已被带到鞠球前,鞠球上面有个盖儿,盖儿被打开后,两个士兵架着她强行将她塞了进去,随后便扣上了盖子,整个蹴鞠只有半人高,小七被塞在里面只能蜷缩着动弹不得。
除了一脸得意的布布和她身旁的阿月,整个过程,场外的夷狄王都只是冷眼旁观着,最痛苦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死,而是尊严尽丧,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意志一点一点被挫败,被磨灭……
他很好奇,那样一个柔弱不堪的身体里,究竟能迸发出多强盛的毅力。
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了。
人群里一片欢呼雀跃。
那只巨型蹴鞠在人群里被不断抛起、落下,却又落地后剧烈滚动着,紧接着又被踢飞……士兵们兴奋地争抢着,比赛输赢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只为了能够多踢上那一脚。
鲜血渐渐沁了出来,没有人会管此时此刻里面的弱小身躯到底会怎么样,就算知道她会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同情她,放眼望去,周围俱是一片大快人心般的欢呼声。
只是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笑过。
那个人就是烈虎。
然而,此烈虎非彼烈虎。
烈虎早在几个月前受了军棍处罚,据说整个屁股都被打烂了,行完刑后恰逢下了一场大雨,烈虎染了风寒,被拖回家时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了。
烈虎没有老婆,这一病就没人照顾了,手下那群弟兄除了日常值守,每天还要轮流抽空照顾他,一段时间下来难免有些吃不消,这时候手底下正好来了个新兵,这新兵平日里沉默寡言,又任劳任怨,那群士兵见他好欺负便什么重活累活都使唤给他,于是,理所当然————照顾烈虎的任务也主要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新兵也是个挺老实的人,把烈虎照顾得挺仔细,只不过烈虎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在家躺了大半个月还一直昏昏迷迷地不省人事。
但就在前几日,烈虎却又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那新兵却不见了身影,后来有人在烈虎家附近找到了一具尸体,面目已全非,只通过他身上的牌子辨认出是新来的那个士兵,据说是某日趁烈虎昏迷时偷取烈虎家的东西,恰好被忽然醒来的烈虎撞见,当场就被烈虎一拳砸在脸上打死了。
当然,没有人会怀疑烈虎为何突然就好了起来,问他他也只哈哈大笑说一句“烈虎我命大哇”,手底下的那群士兵本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烈虎替他们背锅挨了罚,他们本就心存愧疚,眼下福大命大能活过来更是再好不过的了。
至于那个被打死的新兵,那群士兵除了可惜没有人再替他们干活以外,不会再有人想起他了。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眼前的烈虎,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烈虎了。
而眼下,“烈虎”就站在沸腾的人群之中,看着场上的一切,眼底微微泛红。
那只被高高抛起、又狠狠摔落的鞠球,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他的心,鞠球的皮革表层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成了斑驳不堪的图案,每一块图案都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的眼里,令他无法忽略,以至于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当他闭上眼时,那残忍的一幕幕都会被无限放大,挥之不去。
鞠球的每一次抛起,每一次摔落,那掷地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利刃般恶狠狠地凿进他的胸口,直刺他的心底。拥挤的人群中,他静静地矗立着,紧紧撰着拳头竟觉得有些晕眩……她就蜷缩在那间拥挤的牢笼里,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经历着非人的折磨,与他近在咫尺,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冲上前去保护她,更不能为她流出一滴眼泪。
不知过去了多久,比赛终于结束了。
夷狄王带着他的王妃离开了,嘈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剩那只鞠球孤零零地停在鞠域内,他强忍住自己的情绪,淡然地支走他的手下。
然后,他向那只鞠球走去,这一次,它再也不会被人狠狠抛起再狠狠摔落了,可是,他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迈得沉重无比,仿佛此时此刻正戴着铁锁脚镣的人是他自己。
鞠球终于触手可及了,他浑身颤抖着,双腿几乎站不稳,他不敢想象盖子打开后看见的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可是他明白,他不得不打开。
“小七……”“烈虎”的声音嘶哑起来,他缓缓揭开鞠球上的盖子,像触碰到了心底的一道防线,随着那道防线的崩塌,他的整个人,也终于崩溃了……
鞠球里面,已不堪入目,蜷缩着的弱小身躯,已血肉模糊。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颤抖着将她抱了出来,她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抓过她的一只手,十指交错的瞬间,一抹微弱的光芒从她的手心亮起,转瞬即逝。
他看着那抹微光,泪水终于划过脸颊,肝肠寸断地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脸,不住问道:“值得么?!值得么……一块碎片罢了,值得么……”
是啊,一块碎片罢了,生死有命,也许她根本不在乎这天下会不会覆灭,也不在乎那所谓的浩宇神铁会落入谁的手里,她在乎的,至始至终都只是这块碎片罢了。
在她眼里,这块碎片是不是浩宇神铁根本就不重要,她只知道,它是末逍的命,是末逍唯一留给她的念想。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拯救苍生这样的伟大信念,可是那么多苦难折磨,那么多生死边缘徘徊,她都挺了过来,为的是什么?是他,仅仅是他而已!
一件事物的大小,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不能以客观的看法来衡量,她在乎的,哪怕再小,那对她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天下覆灭又如何,只要她不在乎,照样可以袖手旁观。
值得么?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