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床沿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床榻上躺着的人悠悠转醒。
胭脂色的幔帐映入眼帘,透着摇曳的烛光。小七垂眼,手上的伤口已被人细心地包扎好,还敷了药。
其实这有点多此一举,因为她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小七的目光停住,望着趴在床边睡着的男人,神情有些麻木。
夷狄人眼里高高在上冰冷残暴的夷狄王,此刻正静静地趴在她的床边,像个不小心睡着的孩子。
只是眼下,她看着那张恬静的脸庞,心底除了冰冷,更多的是深深的厌恶。
拿走她的心脏也好,杀了她也罢,他的野心她可以理解,可她对他的最后一丝留恋,却是在他与另一个女人缠绵时彻底被撕碎了。
小七抬了抬手,想要起身离开这里,怎料眼前的男人像是知道她的动作般忽然抓住她的手,紧接便睁开眼,看着她时面容平静,“你醒了。”
小七的舌头受了伤,暂时还说不了话,于是只冷冷地抽开被他抓住的手,别过脸不再看他。
康鹏望着她脸上的那条骇人的疤痕,忽然心生怜爱地抬手覆了上去,她再也不是那个胆小懦弱的她了,可是如今的她却更加让他心疼。
见他伸手过来,眼前的人却是不自在地避了避,皱起眉头,一脸嫌恶。
康鹏见她皱眉,顿时讨了个没趣,收回手,他起身平静道:“你好好在这养伤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的墨发随着黑袍翻滚着,褪去了从前的江湖气,他的背影远远望去显得有些孤傲不容亲近,所过之处莫名叫人生出压抑感。
小七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有些失笑,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他身为一国之君,本就应该如此,而她,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个被蒙蔽了双眼的傻子罢了。
如意宫被烧,贵妃娘娘侥幸死里逃生被人救了出来,出来时整个人已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夷狄王刚从小七的养心殿里出来,布布顾不得自己满身的伤,带了一群下人大老远就哭哭啼啼奔过来,看见夷狄王时一下就跪倒在他的面前,哭得死去活来:“陛下!您可要替臣妾做主啊————”
夷狄王心情本就不佳,看见她更是没好气,冷淡道:“爱妾为何如此狼狈,有话不妨慢慢道来便是。”
“煜小七!”布布放声痛哭道,“煜小七那个贱人,她把我打成这样!她想杀了臣妾!她想要了臣妾的命啊!!恳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话音刚落,却见夷狄王的脸色突然就阴了下来,布布的下巴被他一手捏过,迫人的气息接踵而来,他微眯起眼,眸子里的寒光十分慑人,低沉的声音似一头随时会发怒的黑豹————“你的意思是,小七一直在你的宫里?”
布布大骇,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方才一心想着来讨说法,竟忘了煜小七本就是她私自抓去自己寝宫里的,而且她还当着她的面引诱了他……这夷狄王总是阴晴不定,眼下若是追究起来,她指不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这样的陛下!”布布哪里肯承认,连忙就又解释,哭得声泪俱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陛下离开如意宫以后,臣妾也闲得无聊就出来走了走,看见那煜小七被士兵凌辱,心有不忍就带她回如意宫疗伤,哪成想那煜小七竟恩将仇报处处要置我于死地!最后还一把火烧了我的如意宫!我身后这群奴才都可以作证,求陛下明察!”
“求陛下明察!”身后的宫女太监跟着跪倒哭成一片。
布布也是天生演技爆表,始终一双泪眼相对,丝毫找不出任何缝隙,夷狄王眯眼看着她许久终究还是放开她,负手,道:“这件事朕自会查明,爱妾有伤在身,还是先好好疗养才是。”
说罢,又派了名御医留在布布身边,命人将她安置在另一处寝宫里,布布哭哭啼啼闹了一阵始终没能进得去养心殿,只好悻悻地带着一群下人离开了。
烧了如意宫毕竟不是个小事,该审的还是得审,小七的伤好得很快,几天后俩人就都被叫去了正殿。
这几天,夷狄王没少去养心殿看她,但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她的冷眼相对。
布布为了“自证清白”还带了一群下人,都是平日里在如意宫侍奉她的,自然是向着她的,当中不乏那个贴身丫鬟阿月,她的脸上正裹着面纱,夷狄王还没来,一群人聚在殿里不停冲着小七做出鄙视的眼神,相较于布布,小七这边就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十分冷清。
须臾,夷狄王来了。
整个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一干人跟着跪下,异口同声道:“参见陛下。”
这时夷狄王身边一个老太监看见煜小七,忽然尖着嗓子喊道:“大胆俘虏,见到圣上竟敢不跪!该当何罪?”
小七杵在原地,皮笑肉不笑道:“我乃百盛子民,为何要向一个区区小国的皇帝下跪?”
“放肆!区区一个俘虏而已,有什么资格蔑视圣上?来人呐————”
“慢着。”夷狄王开口制止,竟也不恼,他看着不远处的倔强身影,唇角微微一勾,道:“既然你不愿意跪,那朕便赐你来朕身边坐着,你可愿意?”
“我会恶心。”
话音未落,四下顿时惊起一片议论声。
“大胆!圣上也是你能污辱的吗?”那个老太监再次忍无可忍训斥道。
“罢了。”夷狄王抬手,望着她时眼中竟莫名温柔,像个惯着自己家孩子的大家长,“你不乐意的话,那就站在那好了。现在言归正传,朕问你们,如意宫被烧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小七开口,布布赶忙就哭道:“陛下!该说的臣妾早都已经说了!我好心将她从士兵手中救下,煜小七她却恩将仇报!陛下!你一定要相信我……”
身后那群下人早就串通好,于是也都跟着附和:“陛下,娘娘说的都是真的!奴婢们可以作证!请您一定要相信娘娘啊!”
见夷狄王不为所动,布布又赶忙拉过身旁的丫鬟阿月,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陛下,您如果还不信臣妾的话,那就请您看看我的婢女阿月吧!您看看她的脸,都是为了救我才被烫伤的啊!臣妾就算是自己放的火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伤害自己人吧?!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哇……”
眼下人证物证聚在,一群主仆又都串通一气,小七一个人自然百口难辩,大殿里哀声一片,然而此时此刻,康鹏的目光却是寸步不离地看着那个被孤立在一边的瘦弱身影,期待着她能开口说些什么。
其实就算是布布说的那样,他也没打算处罚她什么,他甚至希望她能开口为自己作出解释,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相信她。
可,至始至终,她都只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原地,任由一旁的布布哭得歇斯底里指着她骂得尖酸离谱,她都一脸不以为然,甚至连眼角都不带瞟上布布一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眼中的桀骜猖狂至极。
殿堂里哭闹声一片,小七越是一言不发,布布哭闹得就越凶,夷狄王听得愈加不耐烦,正要发怒喝止时,却听得小七蓦地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我从未去过如意宫。”
“你说什么?”夷狄王顿时正起身子,“你是说,你从未去过如意宫?”
“你说谎!煜小七!你说谎!明明就是你烧了我的如意宫,宫里宫外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居然还敢狡辩……”不等小七回答,一旁的布布倒是炸毛了。
夷狄王不满地皱眉,望向布布道:“殿堂之上,大喊大叫成何体统!来人,让贵妃娘娘住嘴。”
布布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叩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夷狄王懒得再管她,这才没让手下侍卫动手,转而看向一旁的小七,淡定道:“你接着说。”
“没什么好说的。”小七一脸无所谓,“我没去过如意宫,如意宫也不是我烧的,这位娘娘与我旧恨难解,陛下您是知道的,她巴不得看着我死,怎可能会好心救我。”
康鹏的目光往布布那陡然一扫,布布顿时心虚地低下头,康鹏移开目光,又道:“那你这满身的伤作何解释?”
“你的那群士兵打的。”小七轻描淡写。
“没有本王的允许,他们竟也敢私自动手?”康鹏蹙眉,紧接着又道:“来人,将那几个士兵带上殿来,朕要当面审问。”
“是。”一个武将应声退了出去。
彼时,布布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如果那几个士兵供出她带走小七的时间正是夷狄王来她寝宫之前,那么她的谎言也会跟着不攻自破,到时候的话,只怕后果无法想象……
几个士兵陆续被带进了殿里,一看见夷狄王,再看见一旁好端端站着的小七,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吓得抖如筛糠,统统跪倒在地,领头的那个络腮胡子不住地叩首,颤声道:“殿下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
康鹏挑唇:“烈副将这是为何?朕还什么都没问,烈副将就开始求饶了?”
那个叫烈虎的副将顿时一怔,面色难看起来,“这……”
康鹏敛了唇边的笑,脸色突然一沉,“朕问你,那日朕走后,你们可曾有凌虐过她?”
这个“她”,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谁撒,烈虎的心刚要稍稍放下,顿时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看一旁正面无波澜的小七,又望向夷狄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求殿下息怒,小人、小人眼见这俘虏双手沾满了我夷狄人的鲜血,心中实在愤恨难平,于是便毒打了她,身后那群弟兄多加劝阻,只怪小人不听。此事乃是小人一人所为,与这群手下无关,殿下若要怪罪,只需降罚于小人一人便可。”
以夷狄王的性格来说,杀头是很有可能的事,横竖都是死,一个人死是死,一群人死也是死,倒不如他一个人把锅都给背了,何苦连累身后那群出生入死的弟兄。此话一出,烈虎身后那群的手下顿时红了眼眶。
“倒还算是条汉子。”康鹏像是来了兴趣,竟也不急着降罪于他了,又道:“朕再问你,你在毒打她的时候,这位如意娘娘可曾有将俘虏带走?”
烈虎抬头,忍不住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布布,此时布布也正深深地望着他,眼中似有暗流涌动,这女人表面娇媚柔弱,实际上歹毒程度不比那夷狄王逊色几分,此时若是得罪了她,莫要说自己,就是他身后的那群弟兄,以后也必定没有个安定的日子,于是沉声道:“回殿下,小人不曾见过如意娘娘。”
哪知没见那布布松下一口气,倒是旁边的小七忽然顺势开了口,那脸上若有若无的笑竟还带着一种洋洋得意,一副“你看我没说谎吧”的得意。“这位烈副将所说确实不假,先前我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毒打,趁他不注意才逃了出来,但由于我体力不支,又在皇宫里迷了路……”
“所以你才会晕倒,恰好被朕遇见,是这样么?”
“是。”小七一脸坚定。
与此同时,一旁的烈虎和布布不由开始诧异。
烈虎:按理说,这女人应该会想尽办法指出如意娘娘将她抓回宫一事,而现在,她竟一味的否认,还跟自己一唱一和,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布布蹙了蹙眉,眼中波光潋滟————煜小七不停地否认自己去过如意宫一事,似在有意逃避什么……想到这而,布布的嘴角扬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
一个女人,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还能是什么呢?无非于自己心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上了床,而她却侧耳倾听完了全过程。
她在她的心底狠狠扎下了一根刺儿,那根刺的名字就叫康鹏。
坚强如她,却始终还是孬懦的,遇到这样的事,骨子里的鸵鸟性格终究还是让她选择了逃避。
烈虎有心袒护布布,否认了小七去过如意宫的事,不想布布之前就唱了一出戏,如此一来反等于搬起石头砸了她的脚。
于是,审判结果就是————烈虎私自虐待俘虏,受军棍杖罚一百,布布寻衅滋事妄图公报私仇,念在有伤在身,不予追究,禁足三个月。
至于小七,不仅啥屁事没有,作为一个俘虏,竟还住进了皇帝的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