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枝说,他们能挣钱了?他们能挣大钱了,他们就不要老婆了。玉荣说,他没有说不要老婆,他只说了挣钱的事。景枝说,这有什么两样?你为什么不留住他?玉荣说,我留了,留不住,我追他回来,他不回来,我让小秀去追,我想弄清他们在什么地方挣钱。景枝说,你太软,要是我,他姓江的能走出这门?玉荣说,那你这几天就守在我这里,他们挣了钱,江波就会送回来的,他们也知道那些羊圈佬天天在这里骚扰。景枝说,你让我在这里守株待兔?我学校的事怎么办?说着话,小秀回来了,她说,她追出去就没看见江波的影子,她又向附近的好几个人打听,都没有线索。小秀说,真是怪事,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会上哪里呢?
玉荣和景枝都不说话,俩人都望着那堆钱发呆。
沉默了好久,还是景枝想得开,她说,玉荣,算啦,也别太当回事,只要我们知道他们活着就行了,而且还知道他们是在挣钱不是在干别的事,他们挣够了钱就会回来,我们该做啥还是做啥。玉荣说,真的是这样吗?景枝说,当然,你家洪青挣够了打发那些羊圈佬的钱,我家江波挣够了承包煤气站的钱,他们就会回来。玉荣说,可是,可是他们是怎么挣钱的?景枝笑,你管他们怎么挣钱,他们是男人,他们比女人有办法。玉荣说,可他们挣钱的速度也太快了,几天时间就挣了一堆,你说现在干什么挣钱最快?景枝说,当然是坐台挣钱最快了,可现在还没有男的坐台啊,莫非他们做了秘密男妓?玉荣说,你说什么啊,你看上去真的没心没肺。景枝突然哭了,没心没肺好啊,不然这女人的日子真是难过呢。景枝哭够了,她抹去泪水,她说她今年抓的是毕业班,不敢误人子弟,她得回学校了。玉荣也就不好提起江波落魄的样子,还安慰了景枝几旬。景枝走后,玉荣心里依然空落落的。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件跟着一件,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想像的范围,她觉得这一切都跟梦一样不真实。
“百花园”在卉铃的要求下还是开门了。玉荣也不到“百花园”去坐班,她每天都在家里等江波,等洪青的电话。
又过了五六天,任何动静也没有,那些羊圈户主也不露面了。玉荣以为是110把那些人镇住了,那些人不敢再来。
玉荣看着江波放下的那堆钱,这才想起去找风玉,她想把这些钱尽快发放到羊圈户主手里,好让他们赶紧去买羊。玉荣在菜市场找了两天,才找到了风玉,风玉见了她要躲,被她拉住,风玉就抽抽搭搭地哭开了。玉荣想,这个女人怎么这样爱哭,她身体里面的水也太多了。风玉说,我对不住你,你帮了我,我还让他们去你家跟你要钱,我比洪骗子还不是人,噢,不是,你家洪秘书他不是骗子,他把钱都给大家分下来了,我也分到了三千,我本想这几天就去给你还钱的。玉荣说,你说什么?洪秘书把钱已给大家分下去了?
风玉说,嗯,是一个叫江波的,他说是洪秘书委托他来给大家分钱的,我们都给他写了收条。玉荣说,江波?江波他还说什么了?风玉说,他啥也没说,不对,他好像说了一句,说了一句啥话,让我想想,噢,对,他好像说我们这些羊圈佬把洪秘书害惨了,那叫江波的样子很凶的,像要吃人。风玉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玉荣像个木偶什么也听不到。风玉以为玉荣犯了什么病,风玉摇着玉荣的肩膀大声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结果就有很多人围过来看。玉荣清醒过来,她看见这么多人围着看,就急忙把江波送来的那一包钱给了风玉,她让风玉给那些羊圈户主分下去,每人两千,记着把收条给她送去。玉荣说完就慌慌地逃离了菜市场。风玉追着说,明天我把你那两千块钱和收条送到“百花园”去。
玉荣什么都听不到,她只听到耳旁呼呼的风声,其实也没什么风,天空很平静。
玉荣回到家就躺倒了,她躺到天黑,起身喝了点水,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她坐着发呆,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快死了,她挣扎着给景枝打了个电话。她说,你快来吧。
景枝说,半夜三更的,你又折腾什么?她说,你不来,你明天就见不到我了。景枝说,我的大老板,现在是夜里零点,你让我怎么去?你能不能坚持到明天早上?她冷冷地说,你以为我是你的学生?她说完就挂了电话。紧接着电话铃又响了,她知道是景枝的,她不接。电话铃执着地响了二十下,她的身子动都不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景枝在外面大呼小叫,玉荣开了门,扑在景枝怀里呜咽,洪青出事了,洪青肯定出事了。景枝说,你不要瞎说,你这几天老是空想,脑子是不是想出毛病了?玉荣说,你不知道,你一天只知道你的学生,你一点儿也不关心你家江波。景枝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他?
玉荣说,你关心他,你为什么不找他?景枝说,我上哪儿找啊?玉荣说,他去给那些羊圈户主发钱了。接着玉荣就把她去找风玉的经过说给景枝听,景枝听了很长时间都不说话,俩人沉默着。玉荣望着景枝,她是想让景枝拿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景枝却眯着眼,嘟囔了一句累死了,竟歪着身子睡着了。玉荣看着景枝,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她的苍老让玉荣触目惊心。玉荣怜惜地在她身上盖了一二条毛巾被,她后悔自己把这么一个疲惫的女人弄到身边来。好在明天是星期六,景枝可以休息。
玉荣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俩人醒来时已是早上十点钟。景枝在沙发上卧了一夜,玉荣在轮椅上坐了一夜。景枝揉揉眼,我还要给学生补课呢。玉荣说,你先给我做饭吧,昨天我以为我要死了,今天睁开眼又看到了太阳,我还得吃饭。景枝说,想起来了,昨夜我迷迷糊糊被你弄来,在你这高级沙发上睡了,现在该是早晨吧,我也得吃饭,下午才给学生补课呢。玉荣说,今天是星期六,你也太积极了吧?景枝说,好我的大老板,不积极不行啊,不积极就有可能待岗。玉荣说,夫妻俩都待岗了,看你怎么生活?
人家江波要承包煤气站,你就放手让他干,你看你弄得啥事?我听了你的话,不借给江波钱,我现在变得里外不是人,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这次他和洪青弄在一起,我看与这件事大有关系。景枝说,我不是怕他搞砸吗?到时候挣不了钱,再把你的钱弄没影了,我怎么面对你?我可不想我俩为钱的事弄出不好的感觉来。玉荣说,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呢?景枝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江波万一将来还不了你的钱,你没想法,我却不好意思再跟你号称死党了。玉荣说,难为你想这么多,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江波他能赚到钱呢?他给我写了借条他向我高利贷款,我竟然听了你的话拒绝了他。景枝说,还有这样的事?玉荣说,我让他和你一起来,我就把钱借给他,他却去和洪青喝酒了。景枝说,看来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是为他好。玉荣说,我对洪青也是,我真的是离不开他,可我总是怀疑他对我没有真情。景枝说,你是个傻瓜,我以前就给你说过,洪青不提离婚的事,对你就是百分之百的真情,你就是听不进去。玉荣和景枝互相指责对方,狠挖深挖各自内心的毒瘤、,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景枝去做饭,玉荣轰她,玉荣让她多睡会儿。玉荣做饭时,景枝就舒展四肢在玉荣床上睡了,她经常有一种睡不醒的感觉,巴不得多睡会儿。玉荣望着她无奈地摇摇头,这真是个能吃能睡的主儿,天塌下来她也会不在乎的。玉荣做好饭端上桌,还没叫醒景枝,江波竟在外面叫门。玉荣高兴得推了一把景枝,就去开门。江波进来,发现景枝,竟有些不知所措。景枝望着江波,景枝满脸是泪地扑向江波,她抱着他的胳膊,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玉荣呆望着,江波的样子比上次更落魄,脸色青灰,目光呆滞,他一点儿也没有重逢的喜悦。玉荣想:怎么老是他出面?洪青呢?洪青为什么不回来?景枝高兴得过了头,她也不看江波的样子,就把江波拉到桌子边,把一碗饭递到江波手里。她往他饭碗上挟菜,一个劲儿地说,先吃饭,先吃饭,别说话,吃,多吃点。江波真的就听话地吃饭,他吃饭的速度太快,一会儿就吃下了两碗,把玉荣做的她和景枝的饭都吃光了。景枝突然扑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你这像是挣大钱的样子吗?你几天没吃饭了?不行,我要找洪青拼命,他在一边挣大钱,不顾我老头子的死活。江波,江波,你这是从哪儿来啊?江波阴阴地说,我刚从地狱里爬上来。景枝和玉荣同时瞪大了眼,俩人都觉得江波很陌生。玉荣说,洪青呢?他为什么不回来?江波说,他忙,羊圈的事弄妥了,奶牛的事又弄得沸沸扬扬,他也真是的,五个指头都弄没了,政绩还是上不去。玉荣说,你说什么?五个指头是怎么回事?江波说,没事,没事,其实奶牛的事与他无关,可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呀。玉荣说,可是,可是你说洪青的五个指头弄没了是咋回事?江波突然吼了一嗓子,没事,跟你说没事,指头算个啥?玉荣和景枝吓了一跳,都望着江波不敢说话。
江波不看她们,从那个破包里拿出一张纸给玉荣9他说,这是洪青写的离婚协议书,他已签了字。玉荣脸色惨白,她拿着那张纸手哆嗦个不停。上面只有两句话:结婚时我赤条条来,离婚时我赤条条去。景枝接过那纸看了一眼,就撕成了碎片,洪青,放你妈的屁挣了两个臭钱,就来这一手,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景枝拉了江波,走,你带我去找洪青那个王八羔子,我要替玉荣讨回个公道。江波甩开景枝的手,他对玉荣说,洪青说你写过离婚协议书,让他撕了,这是他补写的。玉荣说,他怎么不自己来?江波说,他不能见你。玉荣说,为什么?江波说,不知道。景枝说,玉荣,你就别问了,他做了亏心事,当然不敢见你了。江波说,他没挣到大钱,也没做亏心事。江波说完要走,景枝抱住了他,你不能走,你要走我就死给你看。江波说,我要回家睡觉。景枝说,你回哪个家?江波说,你说我有几个家?
景枝高兴了,你和我一起回家?对,我们一起回家,我同意你承包煤气站,玉荣说了,她会把钱借给你的。景枝拉着江波要走,江波说,你还是先陪着玉荣吧,我一个人回去睡觉。
景枝满脸狐疑,她望望玉荣,又望望江波,她说,不行,你就在这里睡吧,玉荣这里屋挺多。江波说,好吧,我实在没力气跟你闹了。安排江波睡下,玉荣和景枝大眼瞪小眼,俩人都心事大如天。下午景枝没敢去学校,她打电话让另一个老师替她去补课。
江波说睡就睡了,景枝说他是死猪,玉荣说他脑子累了。景枝说,这世上谁的脑子有我累呢?玉荣说,江波什么也没说清楚。景枝说,有什么不清楚的,洪青那家伙要跟你离婚。玉荣说,我是说他的手指,江波说洪青的手指弄没了,这是什么意思?景枝说,我咋没听到?是你听错了吧?
玉荣说,也许吧,但愿是我听错了。玉荣的神情落寞而悲凉,景枝想起自己刚才要拉着江波回家,她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看玉荣的脸,觉得对不起玉荣。关键时刻,她竟只顾着自己,完全把玉荣忘了,要不是江波提醒,她今天可真不是人了。
天黑下来后,江波还没睡醒。玉荣也不开灯,她和景枝坐在黑暗里。江波的呼噜声一阵高过一阵,谁也没有勇气去把他叫醒。玉荣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景枝实在坐不下去了,她站起身,走到江波身边看了看,又转回来,在玉荣面前来回走动。玉荣被景枝的影子搅得心烦,她猛地拉开了灯,灯下玉荣的脸上呈现着一种惨白的光,眼窝深处浮动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暗影。景枝被玉荣的样子吓住了,她还从来没有被什么吓住过,她从来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
景枝说,你没事吧?
玉荣说,还行。
景枝说,你真写过离婚协议书?
玉荣说,写过,我是试探他。
景枝说,试出真假了?
玉荣说,试出了,可是有什么意义?
景枝说,现在怎么办?
玉荣说,我想去找洪青。
景枝说,晚上你到哪里去找他?
玉荣说,我到他办公室去找,他一定在那里。
景枝说,我陪你去。
玉荣说,不,我想一个人去。
景枝说,还是把江波弄醒,问问他洪青在哪里。
玉荣说,没用,他自己都一头的糨糊,他能说清什么呢?
景枝说,还是我陪你去找吧?
玉荣提高了声音说,不用就不用,你还是看好你家江波。
景枝不好说啥,玉荣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话。接着,门响了一下,随后,玉荣就不见了。屋里寂静如故。景枝发了一会儿愣,忙拉开门要追玉荣去。突然,另一个屋睡觉的江波梦中喊道:不,洪青,你不能让他们毁了手指!景枝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跌坐在地上,眼睛空茫茫的。她没有去追玉荣,她扑过去揪住江波的耳朵喊,你说,洪青的手指怎么了?他们毁了洪青的手指?他们是谁?景枝一阵哇啦哇啦乱叫,江波终于醒了,他望着景枝激动的样子,他拒绝说话,他什么都不说。景枝想让他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景枝一直以为自己挺有能耐的,这世上没有她摆不平的事,可是她现在就是无法让江波说话,她只好让江波和她一起出去找玉荣。这次江波没有拒绝,他打着哈欠跟着景枝出了门。
徐灵芝局长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让电视台的同仁对她有了某种认可,觉得这个女人也不容易。西部经济交流会在市里开了几天,它的光芒终于辐射到了小城,一批又一批的外地朋友来此观光,留下他们的祝贺,带走西部的礼物,然后大家都满怀希望。这希望是什么呢?当然是招商引资,振兴西部。策略上是这样提的,可是局部呢?似乎大家都有点迷糊,没有准确的词语来形容,就连灵芝局长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跟着书记县长忙了一通,电视宣传也很到位,等那些将要给西部带来福音的朋友们一走,大家脑子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这福音竟是如此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