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新年时,小弟却突然跑来了这几十里外的砖厂。“哥,你怎么还不回去呢?妈想着你。爸来了还几趟,这天冷,腿关节痛走不得了,又差我来。”我看着小弟衣着单薄,脸正冻得发青发紫,赶紧拉他进了我那简陋的住处。这里没生火,也不暖和,可小弟却觉得格外的温暖。
“哥,还两天就过年了,妈想着你哭咧,差我来叫你回去。”
我从枕头套里抽出省下来的四十元钱塞在小弟手里,说:“快回去,我没假回不去了。”
“可是……”
“把钱给爸妈,虽说少,总比没有好。”
“不行的,哥!”
我取出了半斤米糖。那是一起拉车的小伙子,因长得又细又长,像根竹竿,脸上又常有青色,人都唤他竹青。那次他回家带过来的,给了我这么些,我却一直没吃,一则舍不得,二则没工夫。这次便正巧全让小弟带回去好了,过年了也正好用得上。“怎么不行,那你跟爸妈好好说说嘛,告诉他们等明年一放假我就回去。”
小弟收好钱,提着半斤米糖又冒着严寒回去了。尽管手上提着东西,却更觉得徒劳而归。
放假了。本来就要放假的,哪有过年不放假的砖厂?我不想回去,因为我没有如愿以偿,所以我骗了爸妈和小弟。厂里又发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说让我们过个舒服年。我又拿了三十元。
年三十那天,阴暗暗的特别地冷,晚上又下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整个工地上一片静穆,仿佛能听到下雪的沙沙声,可是下雪应该没有声音。所有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只有我一个人还住在这简陋的房子了里。连绵不断的爆竹声从镇上传过来。打破下雪的静穆,仿佛是在告诉人们这是在过年。我花了八元钱从那飘来阵阵爆竹声的小镇上买来一碟炒肉,一斤卤豆腐和二两米酒还有一瓶辣酱,在房里收拾了块干净地方,对着门外的黑夜,一个人独熬着寂寞孤独。
吃着一片一片的肉,像是在数一样,肉没有了一点滋味,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魅力。酒也和白开水没有两样了。远处的天空时不时被照亮,那是镇上的有钱人在放着年夜里的烟火。今夜是除夕,也是个风雪夜。爸妈和小弟这个时候正吃着年夜里的团圆饭,然而人不得团圆。
我想妈在本该是我坐的位置上也同样的放了碗筷,盛了饭,斟了酒,好似我正坐在那里。桌上的菜自然多了几样,说丰盛也不过如此。爸连喝了几口酒,又紧跟着咳嗽,妈也不动筷子,像是作客,又像是在等人。爸摸出那四十元钱放在小弟面前,说:“这就是你的压岁钱。你拿去用,你要发奋读书,将来上高中,念大学,莫像你……”爸突然止住,吃了一夹菜,接着说“你会不会也像你哥那样不回家过年啊?”小弟一面吃着,一面笑着,道:“不会,爸,放心,我才不走呢,家多好。我上了大学然后回来教书,来当老师,像我们李老师那样,多好啊。”
爸像安了心似的,自言:“嗯——好,隔点就是隔点。”又看了看妈,问“你说呢。”
妈深深的叹口气,无力的拿起筷子,“吃吃,过年呢,都凉了。”
一股热泪夺眶而出,朦住了视线,流进嘴里,分不清是酒是泪。屋外的黑色夜空中一闪一闪的亮光已经很朦胧,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