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便时常见到珍艳。她依然穿得很漂亮,然而并不是华丽的那种,看得出那是一种天然的美丽,是没有也不需要添上人工的美丽。她总是站在一个小角落里看我拉车,看得那么仔细,那么入神。有时,我累了歇下车。一抬头便看见了她,朝她笑笑。然而她似乎很不想见到他,赶忙扭头,匆匆走开。我也只好继续拉车了。
从此,我倒有了个说话的朋友,终于给死寂的生活加入了一点声响,我不再感到那么的孤寂难耐了。孤单的时候我可以去想她,如此便忘记了让我痛苦的的孤寂。和她在一起,我的心情欢愉多了,我总能尽兴开颜。我开始有着美好的梦幻。
那年的元宵节,在人们的眼里是个大好日子。欢欢喜喜的。然而我又只能在我那住处一个人度过。这又让我想起了家,想起来家里的爸,妈和小弟。爸妈一定在心里怪我这个儿子不回家,我知道每年都是一家团圆,独今年例外。“爸妈。你们不要怪我。可是,你们又怎么会不怪我呢?爸妈,真的不是您儿子……唉,我无能,罢了。”
天被巨大的黑纱蒙住了,只微微透进如星般的光亮来。不过时候尚早,但于我而言却早到该睡的时候了。我正要睡下,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过听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厌烦,倒好似极富节奏,只觉得轻快矫健,听得让人神往。
我开门来,珍艳进来了。“我知道你很闷,便来陪陪你了。”她进了屋,又四下看了看,见没个地方坐,就坐在床边上。
我心里一阵紧张,又立即好了,关上门,也坐在了她身边。她又示意我靠近点,我点点头挪了挪,只看着放在地上的双脚,浑身觉得不自在。这时屋里静得出奇,仿佛进了地球大毁灭后的世界。
“我们难道要这样坐一晚上吗?”珍艳沉默了好久才看着我说。
“不啊,可以说话呀,说什么都行——你先说”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半袋瓜子出来,放在她和我之间的床上,看着我笑了笑,嗑起瓜子来,“好啊,边吃边聊,反正也是闲着。”见我不动,又示意我吃瓜子。我抓了一点,与她同吃。“你知不知道失败?”我赶忙点头,“嗯——知道”。她移了目光看地下,轻轻地一笑,“很多人都说自己知道什么是失败。可是,能真正懂得失败的人又有几个呢?”她说这话,就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在倾诉最心底的话。我不忍心去打断,她也不再吃瓜子了,仿佛瓜子的味刹那间变苦了。
“我想我应该算作一个。我有着太多的梦想,但是我的梦想不大,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有时候一个微笑就足够了。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她突然盯着我看,弄的我一阵惊慌,颜色大变,不知该说什么好。幸而,她又移开了视线,“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想尽我的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你看身边有那么多的人需要我们帮助。人应该是平等的,至少有基本的平等。我真的不想袖手旁观。可是我更加明白,要帮助别人首先得帮助自己。自己行了才能去帮助别人。我只想靠自己来成全自己,可是失败了。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却依然输得一败涂地,输得精光。”
我认真听着,觉得她像我,虽然我没她那么多梦想。我看她,她脸上挂着泪水,在昏黄的电火下显得很晶莹。
“我从来没有成功,我太想尝尝成功的滋味了。自从去年高考落榜后,我才忽然明白过来,凡是我希望的都不会成功,而我所不希望的却每每成为现实。”
我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也更伤心了,想安慰她,却又不会,干着急,后背倒起了热汗,“我记得老师说‘苦心人、天不负’……”
“算了,”她举手做摇摆状示意让我别再往下背了,“苦心人天不负?天真的不会辜负苦心人吗?我算不算苦心人?我没有被辜负?我早就不信这一套了。既然命中注定是苦,那又何必要去相信。我现在做事的原则是……你想听吗?”她拭去泪水问我。
我点头,说:“想,对我也很有帮助。我觉得我们很相似。”
她听着,却微微笑了,“我对着什么都不抱希望了,但绝对以十二分的努力去对待。你知道其实只要用心就一定会成功。”
“是啊!”我恍然大悟,“这种原则对,像我”——似乎有些欠妥——“像你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妙极了。不去考虑成功与失败,但绝对去奋斗。这样,就算败了也不会太悲伤,不会再给自己本已很痛的心多添一份痛楚。不过,这样下去,又一定会成功的。”
“是吗?”珍艳再次盯着我看,并且这次看我的眼神不同以往,仿佛我说中了她心坎里的什么似的,十分地惊诧,十分地激动,“也许——”沉默了一会又去看别的地方,“哎,我怎么能跟你说这些话呢,大过年的,冲了喜气。”
“怎么会呢?”我盯着她那双不再看我的眼睛,“向一个朋友倾诉心里的苦闷,难道也有错?”
“朋友!”珍艳又一次吃惊的看我,发现我正看她,连忙避开了我的眼光,红着脸,不敢再看我。“对,可是自己的快乐可以与别人分享,但痛苦不应该也让别人来分担。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难过,哪怕是一点点。”
我追逐她的视线,也去看地上零星的瓜子壳,说:“如果是对好朋友,知心朋友讲呢?”
她的脸不再红,而且也敢来看我了,“那就更不能了。”说时微微一笑,虽然只动了动嘴角,但我却觉得她整个人都在笑,我所有的神经都被这笑吸引住了,心中不由得闪过一句话:你笑得真美。但是这句话一闪即逝,还没来得及让我说出口,已经消失得不留半点痕迹。这句话消失了,我便没话了,我想说心里的那句话,而那句话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全部的心里话,可是消失了。我无话了,她大约也猜着了十之八九,不看我,只看那被风吹得颤抖的灯光下的活了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