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我终于狠下决心,不惜钱财,尽早治病,正所谓以除后患。
一个月下来,病差不多全好了,然而钱也差不多用尽了。这时又一个大问题困扰着我。我在这里拉砖已远不能满足我的需要。近来常听人说沿海搞开发,只要肯出力气就赚大钱。我的心也动了,我若能去那里,或许会有个大转变。一连想了好几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沿海闯一闯。
然而又有了一件愁事,路费没着落。那该死的病,不仅花尽我的血汗钱,而且还欠了竹青二十元,“本来就有路费的,这该死的病,是该死,可是不该……”
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叫珍艳,是厂长的女儿,比我大两三岁。听说上高考落榜,又不愿去复习,便来她爸的厂里跑路子了。我早就认识她了。那是我才来砖厂不到两个月的一天。正值冬季,阴风吹得急,待到下午快下班时,忽地风止雨到,一开始雨还不大,细细的如牛毛,于是工友们都赶忙回家了。只剩得我一个人,再加了我刚来厂里,正老实呢,便拉起帆布来盖新制的砖坯。砖坯是不能淋雨的。没多会,雨仿佛跟我天生有仇似的越下越大,工地又大,砖坯也多,我用了两个小时才盖好。这时早看见了一个女青年在这大工地上转来转去,很着急的样子,像是在寻人,仿佛忘了在下雨。
雨越下越大了,她终于记起来天在下雨,躲在了一堵很矮的废墙下。
“姑娘,这儿避不得雨的,不如到我那避避吧。”我一面喊,一面往住处跑。跑出一段路回头看,她也跟了过来。
她跟着我进了屋,看着四周,满脸怪色,“你——住着!”
“是的,简陋点,不过避风躲雨还是行的。”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下,微笑着点头,便转身去看门外的雨。她是个读书人,不避忌许多,坐下来便与我聊天。也不记得那时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两个人都是笑。看得出来她很有学问,思想很好,待人也好,是个好姑娘。大约说笑到了天黑时,雨终于小了些,她起身要走了,我赶忙取下我那把黑伞给她。
“这样的下雨天你不要用吗?”
“下雨就不用拉车了。再说了不至于一手撑伞一手拉车吧。”
她笑着撑着伞进了雨幕中。
我和她互通了姓名,得知她叫珍艳,是厂长的女儿,高考落了榜,便来厂子帮她爸爸。
事后,我将此事早忘干净了。
那天中午,我才下班回到住处,便见她早等在了门口,手里握着那把黑伞。她是来送伞的。
“多谢你的伞了,”她笑着说,“你吃饭了没呀?我请你吃饭,就当是——谢你好了。”
我接过伞来,听她这话,不知如何是好。她既是厂长的女儿,也当刮目相看。她的请,我是不便去的,可是不去又不是,“不服从领导安排”了。我正喜时,她道:“快去洗个手一起去了,别这样犹豫,不像个大男孩子。”
我听她的话,去屋里洗了手,擦了脸,由她领着去了镇上的一家饭馆。
她要了两个菜,一盘是肉烧豆腐,另一盘是红尾鲤鱼。我们对面坐着,端上来的两盘菜正蒸蒸地直冒着热气,更是味香扑鼻。我看着她,脸上显出不自在的表情的,半天才挤出几丝笑来。珍艳也看着我笑了。她又要了点酒,只给我斟满,她说她不会喝酒,只请我喝。我不肯,她说“一个大男人,不抽烟就罢了,酒还是要能喝一点才好的”。我本来就是不会喝酒的,听她如此一说,便开怀畅饮了一杯。珍艳看着我欢快的喝酒,笑得更灿烂了,不住的往我碗里夹菜。我喝了几口,只觉得脸上有些烫。
“你为什么要炒这两样菜?”我问。
“怎么?不喜欢吃呀?”她停了筷子,看我。
“不是,很喜欢,只是想问问——为什么?”
她又笑了,笑得头往下一俯,几缕黑发从耳边滑了下来又用手指轻轻捋上去,“你想知道——好啊,我告诉你。”
她说豆腐方方正正,清清白白,看起来很软,油煎了吃起来也不碎,又香,柔中有刚。做人就要像豆腐。
“可是这会它是金黄色呢。”
“金黄色是富贵的象征啊!”她说,“肉是美味的,代表着美好幸福。只有像豆腐一样的人才会美好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我听得意犹未尽,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果真如她说的,软而韧,淡而香。
她也吃了一块,说:“这盘菜就当是我对你的美好祝福——不如取个名,就叫——人与豆腐。”
“哈——”我借着酒兴笑了出来,“有这样的菜名吗——算了算了,你再说说这盘红尾鲤鱼吧。”
她说:“鲤者,礼也;红者,大富大贵也。这是我第一次请你吃饭,对你以礼以福为先嘛。”
说着,二人都笑了。待菜尽酒干时,才离了饭馆。珍艳有事先回镇上的家了,我也回住处了。只因多喝了些酒,睡过头了,下午上班迟到了,被管事的狠批了一顿。这还不算,还扣了半天工资,真是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