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而正横下一条心,要趁窦孤山卧床不起之时,把《跑马》剧组的制片人抢到手。他清楚,一个剧组,制片人好比团长营长或一家之主的老爸,导演好比政委指导员或操持家政的老妈,倘若一人身兼二职,爸说了就等于妈说了,妈开口也就算爸开了口。嘿,那时,叱咤风云、指南打北、假公济私地肥了自己,谁敢说半个不字?这一幅臆想中的美妙图画令方而正不能自持,在向柳公馆奔驰而去的的士里,他简直进入了那个寓言嘲弄的情景之中:一个捡了鸡蛋的乞丐,臆想中蛋生鸡、鸡生蛋,最终自己会大发横财,连讨五房小老婆,还要叫那个最乖的小老婆来给自己穿鞋,穿得不好,一脚踢去,岂不快哉,没想到踢破了现实中的鸡蛋……方而正按响柳公馆的门铃,开门的竟是夏商周。方而正吃了一惊,强笑道:“呃,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哪……”
夏商周得意引进:“方导,窦主任出了事儿,也该透个风儿,何必封锁消息呢?”
方而正走进客厅,看见柳姹红正冷脸坐在沙发里,忙道:“柳老板,呃,柳小姐,蒙你召唤,嘿嘿,我来了……”转头质问夏商周:“夏执行,呃,夏导,你不给演员好好说戏,跑到这儿来瞎忙什么?马上要开机了,演员进入不了角色,拿你是问……”
夏商周冷笑道:“拿我是问?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执行……”
方而正打断:“那你该好好执行我的安排呀!”
夏商周不客气地答:“按理说,我只执行柳小姐、窦大哥的布置,你如果是制片人,我也就不说了。可惜呀可惜……”
方而正一下卡住,憋得面目变色,半天说不出话来。柳姹红冷眼看着这两只抢骨头的狗,慢声细语地开口道:“你们两个,都是导演,快回剧组,各人把各人的活儿干好!窦主任,窦哥儿虽然要休息个十天半月,但自然有人来代理他的事儿……”
方而正申辩道:“柳小姐,你是老板,我们是马仔。马仔要见老板,得跟老板约好。电话上,你说你愿意接见我,况且我这个马仔,还从来没跟柳小姐谈过话。我心头有些想法,不跟老板你交换交换,势必影响我的导演质量。没想到,夏执行,呃,夏导虽然和你是熟人,你多次接见他都不烦,我第一次来,你就要撵我出门,难道我真是一条没主人的野狗么?”柳姹红联想到自己刚才对这两个勾心斗角男人的感觉,禁不住一笑:“你说得不错,你呢,我不了解,是觉得有些生分,夏导么,是养家了的,好歹他在我家,当了一个星期的男保姆哇,呵呵!”夏商周一脸涨得通红:“柳小姐,你真会开玩笑,真会开玩笑……”
方而正大悟道:“原来如此!我的戏,当然完了!但我还是想把话说出来:一个剧组,最有权力的是制片人,最有威望的是导演,如果能二者合一,权力加威望,拍摄进度、制作质量必然大为提高……”
柳姹红冷笑道:“理倒是这么个理,但是呀,大家都要吃饭,对不对?依我说,为了节省成本,为了加快进度,制片、导演、摄像、灯光什么什么的,最好让你方导一个干了,好不好?”
方而正尴尬笑道:“那不行,不行!唉,就这样吧!我得赶回去给演员说戏,夏导你,既然不愿执行我的安排,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干了!你在这儿,还是好好服侍柳小姐吧,祝你好运!”方而正双手握拳,行个袍哥礼,转身悲怆地去了。夏商周在后面追了一句:“方导,咱们都得听柳老板的安排……”
柳姹红点燃一支烟:“哼,想不到,姓方的,也是个小有脾气的人,还带点儿野性,不像你,整个一哈巴狗……”
夏商周谄笑道:“那是那是,我们这些人,懂得利害!哪像他,敢跟老板牛起!再说,制片人这个角儿,实际上是老板你的代表,必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跟老板完全一致,你见过手脚不听脑袋指挥的人么?那种人,有是有,残疾人……”
柳姹红疲倦道:“是的是的,你就有点残疾,我总不能找个手脚不听使唤的家伙,来当制片人吧?你不要再说了,好好回去,跟方导搞好关系……”
夏商周叫屈道:“柳小姐,刚才你看清楚了,我跟他完全闹僵了!就这样回去辅助他,他能饶我么?他不给我小鞋穿,那才怪呢!”
柳姹红闭了眼,挥挥手:“快去快去,你自找小鞋穿,怪得了谁?”
夏商周只好悻悻地起身:“是是,反正,说半天,我男保姆,白当了……”
柳姹红一睁眼,正想发作,见夏商周已走出大门,把溜到嘴边的骂人话硬咽了下去。忽然电话铃响,柳姹红心中一咯噔,暗想是不是窦哥儿那有什么事了,忙提起话机来,原来是小保姆吴秀贞的声音。柳姹红心中一喜:“呀!妹儿,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
“姐姐,我的回来了,我的回来了……”柳姹红吃了一惊,心想好端端一个小保姆,到越南走了一趟,怎么说话就像在越南旅游过了的日本妞儿,忙答道:“妹儿,回来了就好!现在在哪里?快回家来……”“姐姐,我的准备嫁人,我的在丘老板这里,我的不回来了……”
柳姹红一惊:“喂!你怎么随便就要嫁人?你父母知不知道?”“父母的不知道,我的成年了,我的事情,我的自己负责……”
柳姹红被鬼子话搅得昏了头,也鹦鹉学舌地叫开了:“你的统统的乱说!你的这样的不好!你的婚姻是重要的也是次要的,你的事业才是首要的……”
吴秀贞在那头受了柳姹红鬼子话的刺激,忽然醒悟到自己说话还是要像个中国人,便道:“姐姐,我的事业,未必就是给你当一辈子保姆?我找到了好婆家,就像你过去找到几个好男人一样,就活出来了,有什么不好?”
柳姹红也恢复了汉人身份:“妹儿,你听姐姐一句劝!你好歹得过来一趟,有些事儿,电话上不好给你说,快过来吧……”
“那好,我马上过来。老丘说了,今天晚上,要带我去唱卡拉OK呢……”
柳姹红放下电话,心想小保姆原来是要向自己看齐!自己呢,连克了五个丈夫,丘自在呢,已经克死了一个老婆,小保姆说不定又是他待克的!这样相比,小保姆岂能和自己并驾齐驱,简直是一种可怕的反比例的发展,一定要把这个恐怖的结局,向小保姆说一番,好歹让她打消了非丘自在不嫁的鬼念头,愉快到《跑马》剧组去代理制片主任,帮自己把剧组镇住。柳姹红边抽烟边想说词,静候小保姆的到来。门铃响了,柳姹红忙按熄烟头,去开门,难道小保姆这么快就到了?门一开,外面竟是一男一女:魏一枝和雷电笑嘻嘻地看着她!柳姹红一愣:“怎么?窦哥儿有事儿啦?”
魏一枝忙道:“柳老板,没事儿,没事儿!窦哥叫我们来,问问剧组的事儿……”
柳姹红没好气地转头往里走:“剧组会有什么事儿?你们把自个儿的活儿干好……”
魏一枝和雷电跟进,哼哼哈哈地答应着:“是要干好,是要干好……”
柳姹红垮着脸倒进沙发里:“到底什么事儿?快说!”
魏一枝小心道:“柳老板,窦哥当着你的面,提到这段时间,最好找个制片代理他的工作,他的意思,你是明白的!我今儿个冒昧前来,就是要落实落实……”
柳姹红正眼不看魏一枝,用香烟点着雷电:“那么,你这个剧务,又有什么事儿呢?”雷电底气不足地答:“嘿嘿,柳,柳老板,魏制片叫我来,一起落实落实。我这个剧务,在剧组是要听制片安排的……”
柳姹红哼一声:“懂了懂了!你是来给她壮阳的。魏制片,窦哥儿的意思,我想你也明白。剧组现在有几个制片呢?”
魏一枝高兴道:“柳老板,只有我一个。唉,原来有个吴制片,只是她到越南去了,现在剧组里,真的只有我一个……”
柳姹红恶毒道:“是的,吴制片到越南去了,她总得回来!她好歹还是剧组的人,你就以为你是唯一的红萝卜,离了就做不成席了?”
魏一枝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顺着窦哥的思路来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剧组不可一日无人领导。窦哥这样躺下去,《跑马》怎么跑得起来呢,柳老板?”
柳姹红喷口烟,口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是好心!没有你们,《跑马》就得趴下!现在,你们先回剧组,好好干!代理的事儿,我会尽快考虑的……”
正在这时,小保姆吴秀贞哼着“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扭一扭地进来了。魏一枝见吴秀贞蓦然降临,心中一惊,推断出这姓柳的女老板是早有计划把这个假日本妞儿火速从越南召唤回来代理制片人的!真是,怎么昏了头,以为这个肥缺就非自己莫属呢?这种“肥缺”,一家人内部往往就挤破头、打烂手脚,岂能容外人染指?唉,什么事儿,常常理论上明确得很,一遇实际,一发烧,就会乱了方寸!早知道这样,不如顺水推舟顺着柳老板的心意将吴秀贞拥戴出山,自己也两面讨个好,让她们体会到我魏一枝跟窦哥儿一样,好歹是可以发展成为“一家子”的。事已至此,得赶紧表态,把这个漏汤漏水的窟窿补起来,免得这主仆二人合作收拾自己。嗯,弄好了,说不定可以讨封个“执行制片人”呢!脸色一变,魏一枝开口道:“嗨!吴制片,你回来了?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哇!你再不回来,剧组就群龙无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