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跟小安几个人想去那里打扫一下蜘蛛网,把屋子腾出来放药材,谁知道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白晃晃的鬼影飘来飘去,我发誓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小安他们全都看到了!他们说,这是当年玉儿死去的魂魄……”
赵岩的瞳孔猛地收缩,双手赫然握紧成一个拳头,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你们下去吧,我去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大步朝别院走去,那里,是玉儿曾经住的屋子。
平日里屋子一直空着,偶尔赵岩也会去,每次都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玉儿最爱吃的东西和纸钱,一边烧去他的思念,一边细细说着自己这些年长大的往事。
他做事隐秘,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说玉儿的屋子闹鬼,他是决计不信的,可他心里却又盼望着那是真的,至少,他能够和亲生姐姐见上一面。
日光偏斜,树梢遮住了余光,斑驳的树影洒在地上,倒映出一片清凉。
他的脚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吱呀”一声,他推开里屋的门,里面散着淡淡的藿香味道,姐姐最爱的味道。
赵岩闭上眼睛,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微微一笑,“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那声音立马消失在空气中,仿佛前一刻的骚动是错觉。
赵岩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悲哀,转眼间又消失不见踪影,他找了个地方坐下,自言自语道:“姐姐,从小我一直都很恨爹娘把你卖出去,所以他们去世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那个时候我十二岁,为了能够活着打探到你的消息,我在青楼里做跑堂,总盼着天南北往的客人里有一个能够认得你的画像。后来,听说你在长江以南的洮河县,我想着或许能够来这里找到你。”他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有些湿润。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的,一路上他走破了很多双鞋,受到了很多欺辱,可他全然不在乎,只因为他想要见到人世间唯一的亲人。
当他终于站在蔡府的门前时,他欣喜得几乎快要发狂,似乎姐姐就近在眼前。
“我在蔡府做了一个长工,一面赚钱一面想着如何找你相认,后来有一天,就在我准备去找你的时候,我路过蔡府的后院,听说有人跳湖了。我会水性,于是跳下去将人救了上来,谁能想到……那个死去的人竟然是你……”
他颤抖着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的缝隙中汩汩流下,当着那么多蔡府的下人,他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身体早已变得冰冷的姐姐,他是多么想要将玉儿叫醒,告诉她,他是她的弟弟,他来找她了,从此他们姐弟俩可以相依为命,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赵岩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恨恨道:“所有人都说是姐姐被男人抛弃没有颜面所以自杀,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偏偏叫我发现了攥在姐姐手心里的玉佩。那玉佩,我悄悄问过别人,终于知道,原来姐姐的死不是意外!”他悲愤地站了起来,“那玉佩,为蔡家老爷所拥有!”
此话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窗外瞬间变得一片死寂,仿佛那个传说中的鬼也变得窒息了起来。
赵岩轻声呢喃,“然后我开始一点一点地调查,终于被我发现,蔡家老爷并不如传说中那么慈悲心善,他在外面藏有妾室,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儿子和妻子封他为大善人,可曾知道他曾经入夜进屋玷污一个无辜少女,尔后逼得这少女悲愤自尽?这等龌龊的事情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我发誓,要一点一点地让蔡府毁在我手里,然后,我开始接近管家,我杀了他,成为了蔡府的管家,不,这不还不够,我要让蔡府的生意全都掌管在我的手中,于是,我收买小林,让他在照顾刘掌柜时下药害他,终于,刘掌柜也死了。我以为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那个与姐姐交好的凌雨对我颇有怀疑,为了铲除这个绊脚石,我又收买小林与秦美玉,与他们合谋,城隍庙外那人的死就是我的杰作……”
赵岩一点一点地吐露着自己设下的每一步圈套,他的脸上时而泪光闪烁痛苦无比,时而欢欣愉悦,仿佛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一般。
躲藏在窗外装神弄鬼的凌雨早已被真相惊呆了,而蔡羽墨,则面如死灰地靠着墙,浑身发软。
他的父亲,真的就如赵岩所说,是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尊敬了十几年的男人?
赵岩似乎说够了,终于诡异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你们装神弄鬼就能骗得了我?今天如果不是我憋在心里难受,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你们谁也别想让我钻进这个圈套!”
凌雨慢慢地站起来,缓缓走进屋子里,蔡羽墨也随后拖着蹒跚的步伐艰难地走近。
赵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而凌雨看向赵岩的眼里,既有不忍与怜悯,又有愤怒。
“即便你是想为玉儿姐姐复仇,也不该杀死那么多人,玉儿姐姐那么善良,她知道你为了她泯灭良心,不会感到开心的。”她轻声说。
赵岩摇了摇头,“你错了,姐姐如果知道我做的这些,只会埋怨我为什么不更狠心一些,你知道她临死前内心的痛苦与绝望吗?不,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凌雨鼻子一酸,那时候她还年少,不懂事,亦不懂情,眼睁睁那样松手,眼睁睁看着玉儿在自己眼前死去,那是她做梦都能痛苦到醒来的憾事。
赵岩抬起眸子看向蔡羽墨,微微笑了,“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你很好,将来会是个不错的蔡家主人。”
蔡羽墨恍惚地抬起头看他,赵岩缓缓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灰暗的屋子,眼里的明亮一点一点消失,他喃喃道:“姐姐,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最大的报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