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楼的这顿饭足足吃去了我们四五个小时,酒菜上了又上,他们谈了又谈,从善金讲到国库,又从赈灾议到治国。叶似然对于这些政治话题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愈讲愈深,愈论愈广。而我这个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平凡日的小女子却也听得入迷。他一脸写满了认真,极有魅力。
从聚贤楼出来的时候已是亥时。黑沉的夜幕下,星光点点。
很奇怪,今晚叶似然身边不见一个侍卫,对他神秘身份充满好奇的我顺口问了句他住在何处。
叶似然顿时愣住了。
一旁微醉的“银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叶兄,你不是住在我府上么?怎么连这个也会忘记呢?”
叶似然立刻恍然大悟道:“是啊,柳姑娘,你看我这记性,一时竟然连住在誉挽苑这事都能忘记,呵呵。”
“誉挽苑?”我重复了遍,“不就是灏少的别苑么?奇怪了,昨晚我在那闲逛的时候怎么没瞧见你?”
“呵呵,这还真巧了。叶兄他是今天中午才搬进来的,你没瞧见,自然没什么好奇怪的。”“银子”一手搭在叶似然的肩膀上,低头在他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叶兄,灏少,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和熙珍就此告别。”季晓臣话还没说完便拉着我走开,似乎想要隐瞒些什么。
“季晓臣,他们从这到誉挽苑不是和我们顺道么?你走这么急干什么呀?”我稍有不满地嘟囔了句。
“是啊,既然大家顺路,我们四人何不一起走回去?难得这么好的月色,还是不要浪费了。”叶似然的提议瞬时让我喜上眉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那半悬空中的银月圆得那么完美无缺。皎洁的月光从我们的背后斜投而来,散落在地。
幽静宽敞的街道上,我们四人浩浩荡荡地行进着。季晓臣步伐轻快地走在最左边;右边的“银子”则大摇大摆,带着他一贯的王爷派头;位居中间的叶似然走起路来就如其做人般脚踏实地。我紧跟在叶似然的身后,他高大的影子正好可以覆盖住我的。叶似然曲线优美的侧脸映着月光,泛出淡淡的银白色光芒。微微垂下的眼睑将那双柔情似水的丹眼半盖住,外放温存,蕴含内敛。他那高挺的鼻梁一直是我的大爱,就像功力深厚的漫画家一笔勾勒而成,没有多余的线条,平滑直拔。从他嘴角漾出的笑容就如那银黄的满月,给人恬静、淡谧之感。夜风袭人,乌黑的发丝随风飘起,他用修长的手指松懒地理了下,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啊——”出神之际,一脚踩空,我整个人势不可挡地直扑向地上的大水坑。
“小心!”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道。
同一时间,一人出手拉住了我的左臂,一人冷手搭扶住我的右肩。当我感觉到第三只纤长的手触及身背的时候,其余的两只手同时放开了,而那只颤颤巍巍的手也在那一瞬间缩了回去。
“啪”的一声,水花四溅,我的大半张脸被那滩污水浸湿了。一个趴地狗吃屎,再美好的形象都在此刻化为乌有,这次真是糗大了!我迅速从地上爬起身来,也顾不得身上的湿水,一句不说地跑开了。
第二天早上见到季晓臣的时候,他只字不提前晚的事,反而送了我不少罗布锦绸。我也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了。
然后,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给自己做了套新衣。完工后试穿了下,感觉不错,再绾了个发髻,插上新买的珠钗,最后配上副耳环,在铜镜里瞧了瞧,越看越水灵。呵呵,高兴起来,烦恼的事都抛到了脑后。一番淡妆施粉过后,再仔细瞧瞧,真是不得不赞赏自己的手艺,简直化腐朽为神奇嘛!不,应该说是凡女可塑。
自我鉴赏完毕,我又痴痴地望出窗台,脑海中浮现出叶似然的模样,是什么时候对他开始上心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只要看到他恬淡的笑容,我就会不自觉上扬嘴角;听到他温柔的话语,我就会忍不住留恋回味;闻到他幽幽的暗香,我就会无由地入迷陶醉……他的一切一切,我都会在意。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偷偷爱上了他。
突然,有种很想见到他的欲望,我便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誉挽苑。
一进门,某个家伙就和我撞了个满怀。
“姑娘,看清楚,这儿可是我誉王爷的别苑,身份即使再高贵,也是不能乱闯的。”我一抬头,正对上“银子”的目光。他揉了揉磕疼的下巴,一副严肃说教的态度。
“我是来看望盛溪的。难道这也要让人通传么?”我借理由反口质问道。
“银子”目光立刻变得冷冽起来,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个遍,缓缓开口道:“原来是你?”
我咧嘴笑着瞪了他在一眼。
“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打扮起来,也人模狗样的嘛!”“银子”冷语讥讽道。
“说谁人模狗样啊?”我不爽地白了他一眼,“没事,我探望盛溪去了。”
“不用了。”“银子”冷言拒绝道,“他不在这了。”
“什么,前天看到他的时候不是说命保住了吗?现在又对我这么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我一个激动,抓起“银子”的衣领,狠狠说道。
“银子”身后的赵管家急得连忙摆手让我放下开手。
“我是说他现在不在别苑,并没有其他意思,”“银子”拉开我的手,整了整衣冠,朝身后挥手示意道,“赵管家,把她给我请出去。”
“就算盛溪不在,你也不能这样待客!我见不到盛溪,见见叶似然总行了吧?”我气鼓鼓地把最初来的目的吐出了口。
“银子”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番,然后朝我说道:“这就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吧?你心里想些什么,我还猜不到么?就你这点小聪明,想瞒过我的法眼,还不够道行呢!”
“你!”被他这么意中言骇地奚落了番,我顿时无言以对。
“像你这样贪慕虚荣、无权无势、满嘴胡言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我看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银子”指着我的鼻子警告道,“……我奉劝你一句,不要离叶似然太近,不然你以后连怎么惨死的都不会知道!”
我一怒之下,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这个死“银子”,就算我贪慕虚荣也不**什么事呀,凭什么这样说我?!为个叶似然,他有必要这么针对我吗?况且我又不是真的贪图叶似然的什么,我只是,只是喜欢他而已……
我随脚踢蹦着地上的石子,暗暗咒骂这个冷血无情的势利眼。
街口有家酒寮,我挥手要了壶酒,独自斟酌起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握着酒杯,我遥望星际,默默叨念着:“喜欢一个人有错么?凭什么这样禁止我爱他的心?你个死‘银子’,想我也救过你一次,你怎么就恩将仇报,如此奚落我呢?”
“姑娘,你没事吧?”一位大腹便便的少妇在我对面坐下。
“谢谢关心,我没事。”我仰面将杯中之物饮尽。
“像你这样的青春少艾在这自斟自酌,应该是为情所困吧?”少妇望着我,轻柔细语起来,“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为爱痴狂,为情执迷。常常怀疑眼前的这个男子是否就是自己的幸福,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常人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是旁人终究不是自己,我们想要什么也只有自己最清楚。看看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就证明了当初众叛亲离的选择是正确的。你不必在意从别人口中传出来的流言蜚语,也不必为不值深思的冷嘲热讽而耿耿于怀。喜欢的东西就应该勇敢地去追求……”
“是么?”我的眼眶开始迷离,难道这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淡淡地笑了笑,呶了呶嘴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姑娘,姑娘——”少妇拍醒了我。
揉了揉惺忪的醉眼,头疼的我一时有些迷茫。
刚才,我醉了?
“姑娘,看你醉成这样,不如我送你回家吧?”少妇起身扶我。
“谢谢你的好意。”我离开座位,走了几步,似乎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醉如烂泥。
“你几个月身孕啦?”
“九个月多,不足十月,大夫说过不了几天就要临盆了。”少妇微笑着回答。
“那你的夫君呢?你这个样子,他怎么不陪在你的左右?身边也不帮你安个丫环。”从少妇身上穿著着的绫罗绸缎看来,我推测她定是豪门贵妇。
“我们江湖儿女习惯了独来独往,有个丫环在身边,多麻烦呀。”少妇毫不顾忌地爽快而言。
“但是,看你这身型,我还是有些担心呀,其实我也不是醉得那么厉害,至少回家的路,我还认识。都这么晚了,你赶快回家去吧,不要让你夫君担心。”说罢,我挣脱开少妇的搀扶,歪歪扭扭地走了条直线给她看。
“那好吧,”少妇轻拍着我的手道,“你路上小心,还有就是,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所爱,不然以后你会后悔的。”
“真是谢谢你的开导,我会努力的。”握拳下压,我为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以后,无论是谁,我都不许他夺走我的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