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要改名字,我要改名字!我不要叫念!”拉着安达的衣角,我不停嚷嚷道。
高高在上的安达什么都没说,慵懒地坐在殿中那张紫毡金边座里,冷傲地盯着我看。
“念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啊?”一抹暗红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拉过我的小手,把我抱在怀里。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拼命摇头道,“母亲,他们说我这个名字不够男子气,都不肯跟我玩!”
“你是我绝的儿子,整片波滕都是我的,谁敢嘲笑你?!”
安达耸直了身子,脸色恐怖得吓人,我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
母亲轻拍着我的肩背,温柔地安慰道:“小念,别哭了,母亲这就让父亲给你改名字。说说看,小念想改什么名字?”
“霸,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威风。”我立马止住哭泣,眉飞色舞道。
“恩,不错的名字,小念很有想法啊。”母亲莞尔一笑。
“恒,你这样会把他惯坏的。”安达瞪了母亲一眼,然后坚决地朝我禁止道,“再怎么威风,我都不许你改名字!”
“母亲——”我揪着母亲的红衣开始抽噎。
母亲拍着我的脑袋,安抚道:“小念,改名字的事等你长大了再说吧。你年纪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
见安达甩袖冷冷地走出了包殿,我哽咽着问道:“母亲,我为什么要叫念?”
犹豫了会儿,母亲缓缓地低声道出了缘由:“因为想念,思念,怀念……”
名字没改成,不过此后小伙伴们也没有因此再嘲笑过我。
安达很少过来看望我们,即使偶尔路过我们的宿帐,也只是在门口轻描淡写地慰问一下。母亲跟我解释说,安达是波滕的主人,凡族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要亲力亲为,所以忙得不可开交,连看望我们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我知道这是母亲编的谎言,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我。好几次,我都看到安达一个人坐在包殿里,对着架亚托克独自发呆。那架亚托克已经很旧了,弦断了再断,安达都没舍得将它丢掉。有一次,我偷偷溜了进去,才走到琴边,还没来得及伸手触碰,就被安达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后来,母亲提点我说,凡是与她有关的东西,我们都碰不得。我不知道那个她到底指的是谁,不过,我清楚还有三样东西是我碰不得的:一本旧得发黄的画册,一支女用发簪,还有一块绣锦。画册上画的都是离落花,一朵一朵很是逼真,安达从不动手翻弄它,只是将它静静地呈放在迎风的桌面上,然后由风随意翻弄,自个儿一言不发地呆坐在一旁,通常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发簪很特别,尾端镶了块指甲大小的圆润红石,簪身上纹着我从未见过的花纹。安达将它收藏在枕屉里,每晚都枕着它入睡。至于那块绣锦,我瞧见过好多次,不仅绣工不堪入目,锦帕上还血迹斑斑,可安达却把它当块宝,到哪都贴身携带,一有闲暇就拿出来端望。除此以外,每逢下雪天,安达都会站在帐外痴痴地仰天长站,时不时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母亲说这样很容易生病,不让我照着学。可她总是说一套做一套,每次都会站在不远处,默默地陪着父亲。
错叔叔倒是经常带着鸢姐姐来看望我们。鸢姐姐长得很漂亮,性格洒脱,为人豪爽正义,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十五岁的时候,我鼓足了勇气跟安达请示说等过了成年礼,要娶鸢为妻,然安达当场就一口否决了。他说我的妻是天国的宁霜公主,这是一早就定好的。我一拍桌子,坚决反抗道:“我不娶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管她什么公主,我不在乎!”安达立刻就跟我翻脸:“我是波滕的王,一切由我做主!”我最讨厌他这一套了,动不动就拿自己王的身份作威胁,禁止我干任何他看不顺眼的事!我脾气一倔,扯起喉咙朝他嚷道:“那我情愿不做你的儿子,不做波滕的子民!”安达听后恼羞成怒,竟一下子晕厥了过去。母亲后来责备我不应该为这么点小事顶撞父亲。父亲本来就有病,年纪大了,病情也随之严重,以后绝对不能受一点刺激。我知道自己有错,但身为父亲,他怎么可以自作主张给我定下这门子亲事?他从来都不管我,为什么这会儿又操起心来了?我真的想他一辈子都不要尽父亲的职责!纵然我有千万个不愿意,但看在母亲的苦苦哀求,我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一年后,天国的和亲使队如期而至。使队到达的前一夜,安达竟命令我去偷袭使队,我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但未免他再度气急病发,便顺从了。那宁霜公主的胆子真是小极了,我只是用血剑指了指她的鼻子,想给她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她便吓得晕了过去。我很无趣地打道回府,没想到安达早已守在宿帐里,等我打听详情。听我三两句描述完当时的状况,他又似早有预料,脸上显露出久违的微笑。这微笑淡淡的,很释然,好像从某种程度上慰藉着自己。次日,未等到达的使队休整调解,安达又急匆匆地召见他们,举行接待晚会。晚宴上,安达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胆小鬼的脸上。她长得很一般,在我看来,都及不上母亲的十分之一。我很不明白,从小到大,安达身边美女如云,可他正眼都没瞧过,更没娶过母亲之外的女子,而这次实在蹊跷得很。安达从来都不喜欢听人唱歌,但他居然破天荒地请她赋歌一曲!那胆小鬼明显是硬着头皮上的,凑乎着唱完了歌,大家礼节性地鼓掌致意。出乎众人意料,安达竟然大声称赞,还把那架收藏已久的亚托克赏给了她,并宣布择日举行我们俩的婚礼。我当时有种强烈的感觉,安达绝对不是一般地喜欢宁霜!若要成亲,按道理而言,迎娶她的则更应该是他!然而,一转眼安达就把王位传给了我,不过前提是要我和宁霜公主婚处一年,一年期满,他就让我娶鸢。我根本不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我很高兴父亲终于能够网开一面,答应让我明媒正娶鸢。和亲这种事其实只要做足了门面功夫,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我跟宁霜私下约定,在这里她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婚后我也绝对不会碰她,只要不打扰我的生活,我什么都可以满足她。很快,我正式登位成为新一代的波滕王。父亲去了天国,母亲随后也跟着离开了。一年后,在我和鸢的成婚典礼上,父亲居然又千里迢迢跑回来阻止!原来他根本就不愿意我再娶。我一怒之下,不顾众人阻止,将他软禁了起来。他气急得一度病发,情况严重得更是群医束手无策。他一直昏迷着,嘴里不停叫嚷着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熙”。我向错叔叔和杰伯伯询问有关这个女人的事,可他们都避而不谈。后来,母亲回来了,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才终于把父亲和那女人的故事告诉了我。于是,我也总算了解到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想法。说实话,我真的很恨那个叫作“熙”的女子。若不是她寡情薄意,我和母亲就不会受到冷落。是她,夺走了我的父爱,更因为她,父亲竟牺牲了我的婚姻!母亲说她在天国见到了那个女子,她失了忆,所以才把父亲给遗忘了。我顿时哭笑不得。宁霜身上有她的影子,父亲苦等了二十年,终于将她从天国盼了过来。他把我当做年少的自己,他渴望自己未实现的愿望可以在我身上实现。可是一年的相处下来,我并没有爱上宁霜。我心里始终只有鸢,纵然这辈子得不到父亲的祝福,我也定要娶她为后!
半年后,父亲醒了。他说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熙”,他还说,这辈子没有遗憾了。从此以后,他没有再干扰我的生活。母亲随他一起搬到了一山,生活虽然平淡,但父亲也看开了许多,和母亲相濡以沫直至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