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涣少分道扬镳后,我孤身上路没走多久天就黑了。正寻思着要到哪儿找地方落脚,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这片林子是我所熟悉的。走了段路,我恍然记起曾经和灏少经过这片山林,并且借宿在一老叟家过夜。恩,不如今晚就去那借宿把,虽然不知道那老头子到底搞些什么名堂,但我怎么也不愿在这凄冷的林子里与豺狼野兽相伴露宿。
沿着记忆里残存的模糊路线,我寻索到了老人的屋舍。
扣了扣残破的柴门,见没人回应,我便推门而入。
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桌上积了很厚的一层灰,摆着的食物早已发了霉……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应该很久没人居住了,那也就是说我不用担心那神志不清的老头了。屋子脏得可以,而我也没心情搭理,随手搬了张椅子坐下。吃了点干粮充饥,感觉疲弱,我便到里屋和衣而睡了。
或许是白天经历了太多,我睡得极不安稳,乍醒乍迷,乍梦乍晕,一会儿梦到季晓蓉惨死在我怀里,一会儿又是涣少的毅然离去。实在受不了这感情的折磨,到了后半夜我干脆睁着双眼等待天明。然而,逃脱了梦魇的摧折,我逃避不了现实的压迫。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他们的模样,想起与他们的曾经。那些平淡不过的嘻吵打闹都在这寂静无人的夜晚,悄悄越过思想的防线,潮水般涌到了我的面前。我抽泣着,想哭却哭不出来,双眼就如两潭干涸的泉眼流不出半点甘泉。
原来,伤心到尽头不是哭着泪醒,而是欲哭无泪,内心的悲哀无法宣泄。
就在我情难以堪之时,屋舍的柴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随后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难道是那老头子回来了,我猛地提高了警戒,完了,桌子上的干粮没收,我的包袱还放在那,他一定以为有人闯进来了。怎么办?我要不要现在出去跟他解释?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主人家责训的心态,但我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想掩人耳目,偷偷溜出门。听着屋外没了动静,我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里屋。但一见屋堂里的桌边坐着个人,我的心立马就慌了。
“这,这……”就在我支吾不断之时,桌边磕碰声不断。
我探过身子望去,那人正在饥不择食地吃着我的干粮。
似听到了我这边的动静,那人微微侧了下头,望向我方。见状如此,我立即屏气凝神,正襟危站,深怕被他发觉。
屋子里很暗,我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但看身形,应该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大半夜,他怎么就不点灯呢?该不会也是个打算借宿的过路人?我疑惑顿生。
不过就算是过路人,我也不能轻易露面。眼下,我可是朝廷的头号通缉犯呐,此等攸关生死的大事,我绝对不能马虎了事。
男子吃饱后,在桌旁静坐了会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杂草,抓成大小不均的两份,分放两手。一口塞下右手的小簇,男子极为痛苦地咽下了喉。喝了口水,男子继续吞食剩下的那簇。与之前不同的是,男子这次将杂草反复咀嚼,同时从身上撕下一横条衣布,上敷口嚼碎草,接着以极快的速度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看到这里,我霍然了解到那家伙的眼睛定有问题。那我还傻愣着等什么啊?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他老人家都蒙眼了,我还犹豫什么?直接从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不就行了?!
不对,我很快推翻了自己的这个念头。那人的来历我一无所知,就这样走出去是不是太堂而皇之了?对,说不定他还是个高手呢,以静制动来引我上钩。我才没这么傻呢,恩,不如静观其变,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片刻之后,男子便蒙着眼摸进了另一间里屋。总算等到了,我松了口气,走到屋堂里的方桌前,三两下把剩下的干粮打包好,随手抓过包袱,偷偷溜出了屋舍。
此刻天际已微微泛亮,借着天光,我试图把包袱打理好,然一不留神,一个管状物体从包袱里落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脚上。
“什么东西啊?”我嘟囔着,弯腰下拾。
那物体被清风一吹,在地上滚动起来,渐渐地铺呈开来,看样子好像是一副画啊——我定睛瞧了瞧,上面好像画了个女人。女人?画?什么东西啊?我包里怎么会有画?额,难道说我拿错包袱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杵在原地犹豫着,不知何去何从。
天色渐亮,画上女子的容貌也越渐清晰。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奇怪,这个女人到底在哪见过呢?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啊?
某一刻,心灵猛地被震动了,画上那女子不就是我本人么?天呐,那刚才的男子,难道说就是——
我火速奔回屋舍,却听得里面轰然作响。
有瓦罐摔碎的脆响,有桌椅砸碰的巨声,还有他的自怨自艾。
“我真是没用!没用啊!”
“这么点黑就承受不了!我以后还怎么生活?!”
按捺住内心的激悲,我悄声走进里屋,看见涣少颓废地蹲在屋子的一角。
他满脸绝望,眉头紧皱,嘴唇苍白,紧扣的双手随着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
“幸亏把她赶走了……”他叨念到一半时,突然用力捶着地面,大声叫嚷道,“我真是太没用了!”
我立刻捂住嘴,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呜咽出声来。
涣少一定是怕我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才把我赶走的,他不把实情告诉我,是不想让我内疚自责,是不想因此成为我的负担。所以,我也不能成为他的心里负担,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就在他的面前,还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我要留下来,留在他身边,默默地照顾他!
良久,涣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摸着墙向门口这边走来。他时不时地磕绊到地上的杂物,脸上虽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痛苦极了。我不动声色地走到他前方,悄悄移走了地上杂乱无章的物品。
涣少一步一挪,走得极为缓慢,我安静地跟随左右,引他出路。
出了屋舍,涣少找了根木杖拄拐,一路上坡,沿途不时俯身采拮草蔓。
那是疗眼治伤的草药把?我仔细观察着他手中的草蔓,然后左右环顾,帮忙采摘了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他极为谨慎地走着每一步,可还是三步一滑,五步一跌。我想伸手搀扶住他,却怕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然后再一次叫骂着,说着那些假话挥赶我离开。我不想他受到更深的伤害,却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遭受皮肉之苦。
“啪”的一声,手中的木杖匡然掉落在地,涣少连忙弯下腰,伸手摸索。
“啊”,他低吟了一声,一颗尖利的石子刺伤了他的手心。他只是轻轻地抚了下,什么也没做,又继续搜寻开来。他那纤长的手指早已伤痕累累,树枝藤蔓刮过的痕迹依稀可见,肌肤纹理还陷着斑斑血迹。然而,这些比起他的失明之痛,又算得了什么?久不得觅的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在地上疯狂搜索。其实,木杖就在他的脚边,微微一伸手就能摸到,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以为木杖掉在更远的地方,便一次次地伸手向外摸索。
“不要找了,不要找了,它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脚边。”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出了声,拾起他脚边的木杖,递到他手边。
涣少愣在原地,颤抖着手,抱住脑袋,大声囔道:“不要,你不要再这里,你不该在这里的,给我走!给我走啊!”
“不走,我不走。”我情不自禁地抱住涣少,撕心裂肺地叫嚷道,“我哪都不走,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走了!”
“放开我,你这是要留在这看我笑话么?”涣少奋力挣脱开我的拥抱。
我哭诉道:“不是的,我不是想笑话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涣少把头瞥向一边,冷漠道。
“涣少,我不是同情你,也不是可怜你,我是真心留下来照顾你的,真的。”说罢,我便紧紧地环抱住涣少,用尽全身气力来抵住他的挣扎,“这辈子,就算你千万个不愿意,我跟定你了!我不会放弃你的,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