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迷津,
雾失楼台。
世事难料,
还原本来。
晨雾渐大,已弥漫了这荒野的大山,山谷内水轻轻地流淌,胡小二已走进了这深山峡谷之中,河床的砂石粒粒可数,目力所至仅在咫尺。
胡小二静悄悄地走在碎石路上,象是生怕踩碎大地的静寂,峡谷里水声喧哗,越见其幽深。群山隐入晨雾之中,披纱戴缕似出晨的仙子,越见其神秘而朦胧的美。置身于这神秘的山野之中,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这时鸟声响起,先是一声,清润婉转,从这个枝头传到那个枝头,接着另一声响起,然后满山的林子里俱是啾啾的鸟语。
雾愈加大了起来,渐渐变成牛毛细雨,晨风过处,雾雨时聚时散,雾相聚时,如凌空登羽,腾云驾雾;雾荡开时,脚下现出一条条蜿蜒的山势,似一条条舞动的长龙,顺山势开垦的一块块山地,宛如怒张的龙骨,远近的田水似闪动的龙鳞,晨雾忽而漫起,忽而拂去,满山“鳞光”闪耀,如巨龙悠游于群山,似近犹远,磅礴而柔美,无声而呼啸。
胡小二跌坐于云飞雾漫的山冈,屏息敛气,仿佛在与天地通灵。独自一个人虔诚恬静,拿自己心中的宁静去比拟太空的宁静,从晨雾中感受到星斗的有形和宇宙的无形,在他的空灵的世界里山花正献出它的芬芳,他也献出他的心,他的心像一盏明灯,点缀在繁星闪烁的中央,景仰赞叹,飘游在造物的无边无际的光辉里,他自己似乎也说不出萦绕在他心中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能非常直觉地感觉到有东西从他身体中飞出去,也有东西降落回来,心灵的幽奥和宇宙的幽奥在神秘地交往,他似乎已融化在大自然中。
晨雾终于越来越淡,有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向他走来,来人竟然是一个和尚。
只见他身材特别矮小,白须飘逸,整个身体象被包在胡子里,只有那斑斑秃头在闪闪发光,面带诡秘的笑容,手里拿着一幅图画,突然举到胡小二面前,笑问道:“你可瞧得出我画的是什么?”
图画上混沌一片,似山非山,似云非云,象掀翻的一盆墨水流过的一片浑噩。
胡小二看了半天,摇头道:“瞧不出来,是什么?”
老和尚失望之余,提醒道:“我画的就是你眼前的山,你真的瞧不出来?”
胡小二瞧了瞧晨雾淡去的云山,再仔细看看老和尚手中的图画,果真觉得有些相似,不禁失笑道:“现在瞧出来了,果然是山,确实有点象眼前的山。”
那老和尚突然疯狂般地大笑起来。
胡小二见他笑得手舞足蹈,须眉俱动,似开心已极,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疯狂之态,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老和尚拍手笑道:“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说着,老和尚又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胡小二又问道:“你成功了什么?你什么成功了?”
老和尚道:“我的画成功了!我终于成功地得到了画的神髓!”
“神髓,你知道吗?”老和尚的眼神更亮了。
胡小二瞧着一片浑浑噩噩的图画,苦笑道:“这样的画,也能算是得到了画中的神髓?”
老和尚目光闪动,解释道:“明明是山,我画的却要它不似山;我画的明明不似山,却叫你仔细瞧一瞧,又是山了。我虽未画出山的形态,却已画出山的神髓。”
胡小二道:“这画中的神髓,只怕很少有人能看得懂。”
老和尚大笑道:“别人看不懂又有何妨?只要我看懂画中的神髓就行了。普通人看不懂,岂非更妙?如果世上每一个人都看懂了这画中的神髓,又怎么能叫画中的神髓?”说完他已拍手大笑而去。
胡小二仍在痴痴地想着老和尚的每一句话:
“明明是山,我画的却要它不似山”
“我画的明明不似山,却叫你仔细瞧一瞧,又是山了”
“我虽未画出山的形态,却已画出山的神髓”
“别人看不懂又何妨”
他反复推敲,有如醍醐灌顶,顿时心中充满了光明,任何武功不可拘于形式,应当有意而无形,应当超出有限的形式,进入无边无界的混沌,返朴归真,才是武功的最高境界。
父亲留给他的《千藤图》的剑意重新在他的心中如波涛般的汹涌,绵延不绝,胡小二拔出玄铁宝剑,凌空挥剑,果然是变换如飞云,剑势如水银泄地,绵延如大河奔流,剑意直透剑脊,将眼前的绵延的山势,缠杂的虬枝,喧哗的峡谷之水,浓淡疏抹的晨雾揉合到一起,与昔日之武功已不可同日而语。隐隐之中已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胡小二喜极之下,亦不觉手舞足蹈,大笑道:“我想通了,我终于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么?”胡小二吃惊地发现那白胡子老和尚不知何时已回到了胡小二的身边。
胡小二道:“多谢大师指点,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老和尚道:“胡施主不要折煞老纳了,贫僧已好久没有人称呼了,贫僧法号‘大愚’。”
胡小二大吃一惊:“原来是‘大愚’禅师,失敬失敬,大师乃一代高僧,不知何时云游至此,更不知大师如何认识我胡小二?”
大愚禅师道:“胡大侠名播四方,老纳如何不识?只不知胡大侠不在玉屏山庄,如何到了此处?”
胡小二便把自己的经历对大愚禅师诉说了一遍。
大愚道:“善哉!善哉!‘祸兮福所伏,福兮祸所依’,玉屏山庄遭此一劫,胡大侠却练成了神剑。可喜可贺,想当年张玉郎的无名神剑也不过如此,只不知胡大侠对自己的身世可曾知晓?”
胡小二道:“我只知我父亲姓杨,避祸杨家镇,为奸人所杀,我胡小二没齿不忘,终有一日,必报此仇。”
大愚道:“阿弥佗佛,自古道‘冤家易解不易结’,个中恩怨,绝非三言两语能明,不知胡大侠能否听老纳一言?”
胡小二道:“大师请讲。”
大愚道:“据老纳所知,这一切并不能完全怪得了别人,说来话长,这一切还是你爷爷种下的罪孽。”
胡小二道:“我爷爷?”
大愚道:“对,是你爷爷,这件事说来话长”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四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一对神仙夫妇,女的叫杨芙蓉,人称“芙蓉仙子”,是当时武林第一才女,风华绝代,武功冠绝江湖;男的叫张玉碎,人称“玉郎神君”,所以又叫张玉郎,掌中一口无名神剑,纵横江湖,名动天下,令天下英雄丧胆,令天下美女倾心。
张玉郎四处留情,得到武林四大世家的四位美人的垂青--洛阳南宫泣,苏州慕容笑,山东济南府的龙花凤,长白山万马堂的万金花,此外还有武当俗家首位大弟子辛龙台的妻子于凤凰,南少林记名弟子徐万春的妻子刘香兰,中原大侠柳武的妻子陈露皆与其有染。
江湖中人生存于世,皆为“名利”二字。斯可忍,孰不可忍?
纷纷找他决斗,张玉郎不但武功高,而且心狠手辣,于是南宫霸命落黄泉,辛龙台断了胳膊,柳五被斩下双足,手段之残忍,无不用其极,令江湖人忿忿不平。
于是被他勾引去或妻或女的无不咬牙切齿;没有被他勾引去或妻或女的也无不人人自危。杨芙蓉因他用情不专,一怒之下,携子远走他乡,郁郁不乐而死。本来杨芙蓉与张玉郎同为练剑,相互切搓,共同提高,珠联璧合,攻守兼备。杨芙蓉气愤出走,张玉郎情绪低落,武功已打了折扣。
终于有人请动江湖上人人既敬重又害怕的人物月亮宫的主人“月神”玉海,并联络武林十三门派及绿林豪杰群起而攻之,终于将张玉郎毙杀于秘魔崖。
这个人就是后来名动江湖的柳梦禅。
他是中原大侠柳武的义子,当年才十五岁!
十五岁就干了一件名震天下的大事!可惜二十年前不知何故,他竟从江湖上匿迹!
常言道:“斩草不留根”,既然张玉郎被杀,大家当然不想让他的后人留存于世,此时大家都已杀红了眼,经过多年的侦查,终于有人在杨家镇发现你父亲的行踪,我和大智道长阻拦不住,又不便出面,只能分头去找胡天赐和峨嵋的慧性师太,因为杨芙蓉于胡天赐有恩,与慧性师太深交,所以你妹和你均被救出。
(当然,大师并没有说明为什么当初没有出面。
是不能杀生?大师和大智道长那时还没有出家,杀起人来比别人切豆腐还要轻松。
是贪生怕死?大师和大智道长自出道江湖以来,从来都是最勇猛的一个。
是因为他们年轻时都曾经追求过杨芙蓉,担心别人怀疑他们与杨芙蓉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人是不是都丢不开自己的面子,总喜欢给自己保留点虚伪?
连看破红尘的大师都没有看破!)
此刻,胡小二已从宇宙中感悟顿化,胸怀宽广如深山大谷,博大如浩瀚的大海,静寂如天籁止水,如飞来纵去的晨雾。自然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听完大愚禅师介绍的前因后果之后,胡小二沉思良久对大愚禅师道:“多谢大师指点谜津。虽说事情缘由因我爷爷而起,可是我父亲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人们常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胡小二也是堂堂七尺男儿,焉能置之不理?只要我发现他们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恶行,我一定除魔卫道,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胡小二咬牙切齿道。)
停了半晌,胡小二又道:“至于他们的后人要找我报仇,我胡小二有生之日一定随时恭侯,绝不赶尽杀绝,一定给他们公平的机会。”
说完,胡小二已挺直了腰身,就象标枪一样笔直地走了。
江湖上公平的事,本就不多;象胡小二这样肯给别人公平机会的人更少!
大愚禅师合掌道:“阿弥佗佛,罪过罪过,胡大侠下次复仇的时候,不妨把你的剑略抬高一点。”然后又高声道:“施主遇有烦恼,不妨去一次少林寺,那里兴许有你一角清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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