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二姐姐今日可是漂亮得紧。”沈素枝轻轻笑道,隐在宽大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一双本就纤弱的素手紧紧抠着手中托盘的底部。
那托盘本就是上好的木制品,木料坚实,又岂是一介弱女子能够损坏的,沈素枝的素手向来纤弱无骨,这般用力,竟显得骨节分明,透出森森的青白色。
“四小姐多虑了,本公子瞧着四小姐也是明艳动人的很,怎得这般想不开。”一道爽朗的低声传入耳畔,沈素枝还未察觉来人是谁,便只感觉手上一暖,一只大手便附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沈素枝不禁轻轻蹙了蹙眉,抬头望去,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容,被人覆盖住的那只手不禁一松,托盘便向另一边直直倒落。
“啧,”来人伸出另一只手,却见袖下是一把折扇,扇骨轻轻一抬,便稳住了托盘,“四小姐可是瞧见在下不禁动了芳心?所以才会一时不稳,竟使得及笈礼这般重要的托盘差点掉落在地,着实不该。”
来人一把抓过沈素枝的手,却见圆润莹白的指甲里满是细碎的木屑,手腕轻轻一翻转,手中的折扇便让托盘颠了个正反位置,只见底部有几道极为深的抓痕,露出了木料原本的颜色。
他将沈素枝的手重重扔下,蹙了蹙眉,再不管沈素枝指甲的裂痕。
沈素枝一愣,低头垂眸往后退了几步,心底却在思衬着。
刚才那人便是慕家庶子,慕白,一生风流倜傥,桀骜不驯,着实惹得慕家老爷的续弦夫人不痛快,一心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取代这慕白,却不曾想那慕白也是个极为争气的,年仅十五便上阵杀敌,曾带兵七万攻打敌国二十一万敌军,最终以少胜多,掠夺城池七座,一跃成为锦昭国最年轻的浴血将军,可奈何身份卑贱,出生便是个庶子,且不讨慕夫人喜,最终在十九岁那年因被陷害与敌国勾结被革去官职,五马分尸,丢弃荒野,任兽啃噬,英明一世毁于一旦,一代天之骄子自此陨落。
慕白收扇,明朗一笑。
沈素枝不禁抬眸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
一身柳烟色的衣裳,头发以一根玉簪束起,脸如桃杏,一双桃花眸宛若浸泡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清明,眼角微微上扬,而显得妩媚,瞳仁灵动,如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薄薄的唇,色淡如水。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想来,离那慕夫人设的局也不远了……只是可惜了这少年,早早便丧命于一介后宅夫人的最毒妇人心。
天之骄子,自此陨落。
不知何为,心就如针刺了一般,沈素枝却是情不自禁有些同情眼前的男子。
慕白自是不知沈素枝的想法,依旧环抱着肩,嘴角含笑,盯着沈素枝。
及笈礼热闹的场面自是让众人都未曾察觉沈素枝这一方的异样,依旧热闹非凡。
“怎么,莫不是真看上本公子了?”慕白戏谑一笑,附在沈素枝的耳畔低声道,暖暖的雾气喷洒在她雪白如玉的脖颈处,引得沈素枝直发颤,慕白却是忽然抬头,扬起折扇抬起沈素枝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沈素枝也没料到慕白这般大的转变,一时不防,便让慕白有机可乘。
“慕二公子请自重,还请把您的折扇拿开,我沈素枝也不是这般令人戏弄的女子!”沈素枝只能低声冷冷道,定定的盯着慕白那双媚人的桃花眸。
她现如今无法放手,若是放了手,手中的托盘定是要倾斜,虽说托盘不会掉,可托盘中的木笄却是会掉落在地,甚至摔碎,可她却是没忘掉今日自己的身份,是作为有司,她今日若是松手去拿开慕白的折扇,这木笄便是定然会掉落,若是掉落,她身为有司犯了这样的错处,自是大忌,就算是沈家人不追究,可在座的宾客们眼睛都是清明雪亮的,若是不给一个说法,她定然会遭人非议,而此事过后,定然会遭到京中望门贵族的唾弃。
所以,她现如今只能用眸盯着慕白,好让慕白因此生出愧疚之心,从而拿开折扇。
可她,却是失误了,慕白是什么样的人,生来骄傲便融在骨子里的人,任人无法剥夺割舍。又怎会因为一个目光而敛下自己桀骜的举动?
“自重?本公子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自重这个词,自重是什么?能上战场打仗吗?能浴血奋战吗?能让我军旗开满胜吗?能让我国从此太平吗?不能!既然不能,那自重这玩意当个狗屁东西?沈四小姐,如今你觉得呢?嗯?”慕白冷冷一笑,手上加了些力道,折扇的竹扇骨生生刺得沈素枝的下颚直发酸楚之痛。
沈素枝痛得眼眶中不禁浸满了泪水,眼角的泪水摇摇欲坠。
“慕白!休要无礼!”
少年的话语宛若如沐春风,撒在她的心尖,一片暖融,曾经的少年已成追忆,不再复返,那日的桃花林下,依旧刻印在心,锥心刺骨之痛凉薄,可如今,又有一白衣少年温润如玉,身形依旧修长却是多了几分单薄,只曾听闻他道,“沈……素……枝……好巧,我也喜静”。
沈素枝只感觉下颚一轻,抵在下巴处的折扇已然消失不见踪影。
闻声,沈素枝望去,眼角的泪珠却是模糊了视线。
依旧是那单薄的身形,可不同于上一日,他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衫,衣裳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墨发只用一根白色宽丝带浅浅绾着,似乎下一秒,那白丝带便会顺着柔滑的墨发轻轻滑落。容颜依旧,少年温润,面色多了几分和善,少了几分玩世不恭。
看见白衣少年的容颜,她忽然想起那日他给自己的承诺。
“护你周全,直到,你有能力为止”。
她不禁笑了。
她道:
“许久不见,离安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