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如睁大眼睛,重新审视费敖良久,道:“你本来必定就是个只懂舍与而不在意索取的大善人!师门的‘清心九义’虽然精妙无比,但也不大可能只在刹那便能断绝一个人的外求而转向内省。师父定是极看重你,看出了你的心志至纯,方才……否则……唉!”
费敖听她最后一字叹息带着哀悼,猛然省悟,身心一震,顿足道:“葆华前辈定然是为了引我内省而分神,才会被罗敷所乘,终至落败身亡!是不是?”
沁如也不否认,转而言其他道:“媚门诸人其实没必要视我们为眼中钉。当年我海宁师祖离开媚门时,为报答媚门教养之恩,曾立过誓言,‘九义’心法只会一脉单传,绝不会对媚门地位构成威胁。而这里的其他人清心净欲之后,早已不愿踏出青苔村一步,哪里会妨碍他们乱世呢。”
费敖极重感情,仍然沉浸在自责中不能自拔,又想起申侯姜诚也是为救自己而死,悲哀更重。他对沁如所说的“媚门乱世”并未留意,只是神色哀悼地注目葆华葬身处。
沁如见他神态,又道:“这倒怪我多言了。其实你不必悲伤,师父与这里的人们通过深刻自省,早已看破生死局限,只把死当做另一种生的开始,是探求生死真理的重要一步。面对奸邪,他们奋力而战,只是想在这次生命里多为人间除恶罢了。诚如荒伯所言,终而战死也是死得其所了吧。”
费敖沉默须臾,道:“可是,死真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吗?抑或这只是活人为未知世界编造的一个谎言而已。”
沁如轻轻一撩琴弦,琴音深郁。
她道:“或许如你所言,毕竟我们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不过,我仍希望生死更替循环往复之说并非仅为一个安慰生者的谎言。其实,师父仙逝,我又何尝不悲伤至极点,只是有心寻求解脱,自欺欺人罢了。”
费敖一时无言。
“我们悲伤,为逝去的人悲伤,并不在于他死的痛苦,或是死后是如何情景。而在于,在以后所有的日子里,他已经不能与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里共同地生。”话语里,带着由来已久的悲哀。
说这话的,是尹芳婷。
她说的他,正是她的亡弟,死于卫巫之手却貌似一场事故的亡弟。两年来,她未有一日从对亡弟的哀悼中解脱出来,也未有一日忘记与卫巫的仇恨。
姬错等人也同尹芳婷一回来了。
费敖见姬错步履沉稳,喜道:“大哥无碍了吧。”
姬错紧握手中剑,道:“已经好了大半,去病刺我那一剑本就不深,只是力战后消耗过剧罢了。正要赶来与兄弟你多杀几个媚门奸邪,好为兄弟们报仇呢!”
不过,这几人显然对费敖并未继续追踪媚门,而在这里与沁如一起埋葬死者的事大惑不解。姬错最后那句话,正有点要提醒费敖的意思。
沁如因为已经听荒伯说过了清晨的经过,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先是向尹芳婷语气低缓道:“听语气,这位姐姐应与沁如一样,正为逝去的亲人而悲伤吧。”又转向姬错等人一施长礼,道:“今晨得几位援手,沁如代死去的村人们致谢了。”
尹芳婷立即对善解人意的沁如生出亲近之感,虽是初识,却仿若多年闺蜜重逢一般,毫无隔阂。
姬错等人也从沁如的话里感受到足够的真诚,立即还礼。
短短几瞬,他们已从仿若邻家女孩的沁如身上,看到了如葆华一样大美大善的人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