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已熟练地掌握了捕鼠技巧,玉台宫的老鼠都变成了他嘴里喷香的烤肉,玉润每次都躲得远远的,说看着就恶心。柳枝儿从不惧,但玉润拦着她,说吃了老鼠影响孩子的相貌,无论如何都不许她沾一点儿。小德子吃上瘾了,他又想法引诱别的地儿老鼠,他沿着宫墙撒上油渍渍的米饭,布好机关,等着馋嘴的老鼠上钩了。他躲在屋子里,支棱着耳朵,听着墙根的动静,时不时悄悄露出两只滴溜转的眼睛,盯着院子里,活像一只硕鼠。玉润说他老鼠吃多了,也就成了鼠。柳枝儿大腹便便,她想做什么都不行,玉润比管家婆还厉害。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暖暖的,柳枝儿坐在吱呀作响的躺椅上闭着眼晒太阳,玉润陪着她蹲在地上逗蚂蚁。宫门又开了,谁也没在意,除了送衣食的人还有谁会来。柳枝儿觉得眼前黑了下来,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她迅速抓住快要到脸上的东西顺势一扭。耳旁一声哎哟之声,睁眼一看,惊得想要站起来,可腰腹沉重,一时难以使上力气,又躺下了。
“坐好别动,当心身子,朕没事。”元胤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挤出笑容。
玉润搀扶着柳枝儿起身,柳枝儿拉着元胤有些抓红的手,满怀歉意。“皇上,臣妾太冒失了。”
元胤将手举到她嘴前,孩童般地要她吹气疗伤,若往日柳枝儿会将那手推开,而如今她却有一种母亲的情怀,轻轻地吹着,眼里流动着爱怜的目光。元胤不由得看得痴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后也是这样看着受伤的自己。
“皇上,皇上。
”元胤回过神来,看见催促自己起驾的赵良才,没好气地说:“不是叫你宫外候着吗,又进来催什么?”
“皇上,您是来接和妃娘娘回旭阳宫的,到了旭阳宫,皇上要说多久的话不行啦?刚才把奴才魂儿都吓飞了,奴才看这四周都种着榆树,又高又大的,老奴不放心啦,请皇上和和娘娘早点离开这里吧。”
元胤举头四望,果真如此,一阵秋风掠过,黄叶翻飞,陡生阴森。元胤拉着柳枝儿便向宫门外走,小德子急急忙忙去收拾东西,赵良才笑骂道:“你个没眼力劲儿的东西,那些破烂还要什么。还不快走?”
宫门口,柳枝儿停下了脚步,放开了元胤的手,跪了下去,她不敢看元胤的眼睛,低头说到:“罪人柳氏恭送皇上.”
“枝儿,兰贵人的事冤屈了你,朕都明了,你快跟朕回去,你看,起风了,太阳也不见了,冷飕飕地,别冻坏了你。”
元胤伸手拉她,她没有迎合,反而伏得更低,语气也更加恳切:“皇上,您待臣妾之恩,臣妾感念不已,臣妾却对皇上有所保留,隐瞒。实属欺君,臣妾为此,难以释怀。兰贵人之事,皇上有洞察之明,臣妾并不为此忧虑。臣妾为隐瞒了臣妾的……”
“别说了,赵良材扶和妃上辇速去旭阳宫,和妃受了委屈惊吓,陡然见朕,胡言乱语,着太医好好调理。”元胤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转身登辇而去。留下茫然无措的柳枝儿。赵良才半是搀扶半是强迫与玉润将她扶上辇向旭阳宫而去。
柳枝儿又躺回宽大舒适的暖阁,她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将忧郁放在脸上,看着翠儿他们兴高采烈,她心里更加凝重。
玉润从不多话,今儿她却有非说不可的冲动,她连庆云在一旁也不顾忌,张嘴就来:“娘娘,你好容易才脱此大难,干吗又说些让皇上生气的话。本来皇上亲接您回宫,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倒好,将皇上气跑了。这还不让本来没事都希望你有事的那些人笑歪了嘴,编排你的不是?奴婢认为娘娘你真的心魔了。”
柳枝儿听着玉润对自己的抱怨,她不气反而被她沤笑了。“瞧你说什么心魔,就是失心疯嘛。”
“奴婢知错了,怎能说那话儿?”玉润这才知道自己嘴快,竟说了大不敬的话,赶紧请罪。
庆云一头雾水,她不知柳枝儿如何气跑了皇上,在她心里知道事情一定非同小可。她毕竟是掌事姑姑,对玉润言出无状应加以训斥。她看看柳枝儿并不生气,便过来拉了请罪的玉润一下,“你往日不这样,今儿怎能对娘娘如此说话?你不要瞅着娘娘的性子好,不与你计较。再有下回,娘娘能饶了你,我也不能饶了你。好了,你还真要娘娘来扶不成?”
柳枝儿望了望憔悴的庆云,抚摸着腹中将近五月的孩子,将束发玉簪拔了下来,浓密发亮的发丝如瀑布般散开了,她觉得轻松多了。“本宫经次一劫,更明白皇上待我的情意。正是因为这份情意,以及为你们后来不受连累,本宫才想和盘托处,只有这样,皇上也不至于有人拿这些发难时而被动。皇上目前能接受真实的柳枝儿他就接受,如果受不了,他也只能处罚本宫一人。别人也不能治你们知情不报的罪。”
庆云心里咯噔一下,她望望变得阴暗的天,风扑进殿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赶紧将窗户放下来,屋里黑黢黢的。玉润起身掌灯,见柳枝儿不再说话,上来给她掖好被角,轻轻退出去,看看晚膳怎么准备的。
柳枝儿昏昏欲睡,殿门开了,有人进来。听脚步声是靴子声,一前一后,后面的那位脚步沉着有力,但又有些拖沓。柳枝儿判定元胤来了,便起身下床,恭迎圣驾。元胤并不是真的要生气,他只怕柳枝儿节外生枝,在那么多人面前贸然说出欺君的话,若有人禀报了太后,他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她。所以故意生气离开阻止她说下去。“爱妃,起来吧。坐下,让康太医给你诊诊脉。”
康太医那年给温妃看病过后便被留在了京城,赏了宅子养老。他八十有五,还是那么健朗矍铄,红光满面。给柳枝儿诊过脉后,异常亢奋:“给皇上,娘娘贺喜了。微臣这一辈子还没今天如此有福,娘娘怀的是双生子。”
“真的?”元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皇上,微臣岂能哄瞒皇上。微臣听说娘娘也深通医理,想必早就知道。”柳枝儿微微含笑点头。元胤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几次冲动地想抱柳枝儿,又硬生生将自己控制。
康太医捋了捋尺把长的胡须说:“老臣今天也孟浪一回,皇上,老臣推测娘娘腹中的双生子二龙戏珠可能性最大,龙凤呈祥的可能性也有,只是双凤齐飞不可能。”
“朕真是太高兴了,康爱卿,和妃的胎就交给你照顾了。不管男女,朕只要平安。辛苦你了,你小儿子在青羊县做县令也有好几年了,考绩中档,朕着人让他回京城在刑部做个主事,好让他在你跟前行孝,你也享享天伦之乐。你也年迈,日日进宫恐你吃不消,你一个旬日来一次。平时就让你徒儿周光举照应着。”
康太医忙磕头谢恩,也不再多话,退了出去。元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蹲下身伸手摸摸柳枝儿的隆起的肚子,仰着放光的脸问:“枝儿,你说的欺君之事是腹中孩儿的事是不是?如果是这样,朕想你欺君一辈子。”
柳枝儿不忍打击他,既不否认也不肯定,而是拿话岔开:“皇上,臣妾每天都感受到他们的顽皮,这几天动的更多了,你静静感受,这是头,这小手,这是小屁股。”
元胤随着她的指点,将脸贴了上去,满脸的幸福和满足。忽然,胎动了,元胤明显感觉到了:“动了,动了,简直太美妙了,他踢朕了。枝儿,你知道吗,朕虽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可朕从没像今天这样亲身感受过孩子在肚子的活动,这比抱着还让人兴奋。朕从今天起,每天都要这样与他们亲近。”
“有这样的父王,他们一定会高兴的,快快长。”
庆云进来回禀晚膳得了,请柳枝儿用晚膳。元胤原本没吩咐在旭阳宫用晚膳,所以晚膳简单:一份蒸乳羊羔,黄豆猪蹄,余下的是三个素菜,主食是山药九米粥。
元胤心里十分不快,沉着脸问庆云:“朕记得妃位的嫔妃膳食标准是午膳是十六道,晚膳是十二道,荤素各半。你们就是这样服侍和妃的?”在旁侍候的人吓得全跪下了。
柳枝儿知道元胤冤枉了她们,忙替他们解释:“皇上,是臣妾觉得太靡费了,强行让他们这样做的,这不关他们的事,皇上饶了他们吧。”
元胤面色和缓下来,“和妃是节俭的人,朕岂有不知?朕早就听说和妃裁撤了自己的膳食,而让自己的宫人的饮食比那个宫里的都好,她是个怜惜奴才的善心人,朕见她第一面就知道了。以前是以前,她顾着你们,朕不想拂她的好意。如今她有了身孕,而且是双生胎,要加强营养,你们给朕记住了,无论是午膳还是晚膳,跟皇后通例,二十四道。少一道,朕是不依的。还有和妃怀双生胎的事不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谁敢说出去,当心自己的脑袋!”
柳枝儿见他说得极其认真,知再劝无用,便起身谢恩。
晚膳过后,天下起了蒙蒙细雨,透过暖融融的灯光一映照,非常朦胧迷离。柳枝儿斜依在元胤怀里,她还是将自己的真正的身世和从小练武的事全告诉了元胤。没想到元胤既不惊奇更无惊吓,他只是紧紧搂住柳枝儿,将脸贴着她的有些发凉的脸,静静的说:“朕早就知道了,那日下山,你个弱女子如履平地,焉能没点格外的本事?你从那里来对朕并不重要,只要朕知道你是朕喜欢的枝儿就行了。枝儿,你愿作朕喜欢的那个枝儿吗?”柳枝儿含着热泪点点头,她感念元胤对她无私的包容,总能在关键时对她竭力的爱护,她怎能不对他坦诚相见呢?柳枝儿把师父和皇子的事如实地告诉了元胤,这次元胤震惊了,这样一个绝世高手在皇宫里高来高去如入无人之境,还轻易而举救走皇子,他若是个无道昏君,人头或许被人取去也说不定。
十月初一是柳枝儿与师父约定相见的日子。再有五天就到了,柳枝儿现在如何能躲过侍卫去与他想见。若失约,师父又要不顾危险满宫寻找。柳枝儿十分为难,她不能不求元胤帮助。元胤思索良久,他捧着柳枝的脸,认真而严肃地同她讲:“枝儿,你听着,冷宫里的事你要忘了它。你记住有太后在一日,决不能提及你去过冷宫,见过什么人。朕会让庞一山去会你师父,放心,朕不会捉拿他,是要与他商议皇子回宫的事,当然,也把你的近况告诉他。从今以后,你不能与宫外有任何关系,包括宁王妃。朕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朕。”柳枝儿除了说感激的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雨大概下大了,屋檐水落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进来,滴落在两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