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多多总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轻言漫语。温柔贤淑,恬静端庄的样子。
谁能想到,这个丫头的性子竟然这么烈,一言不合就剪了满头的长发。
江一凡从大个子掌柜那里借了一把剪刀,修理着多多剪得狗啃一样的头发。
被大个子掌柜喊回来的孩子从里屋走出来,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大个子。
那个孩子,就是大个子掌柜喊回来的狗娃。
狗娃,今年能有十七八岁?个子不高,身子骨显得有些单薄。黄沙扑面的一张脸,加上一头茅草般干枯蓬乱的头发,站到大城市的闹市街口,不用张口就会有人丢下充满爱心的零用钱。
大个子掌柜看着狗娃递过来的那张纸,明显很吃惊,转过头问了一句:
“对吗?”
狗娃不耐烦地瞥了大个子一眼,撑着桌沿坐到一张桌子上,歪着头打量着丁一凡三个人。
大个子掌柜冲着狗娃问道:
“问你咧,算地对不!”
狗娃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
“不对,自己算去。”
大个子掌柜吼道:
“我会算,还用你!”
接着又问道:
“咋会这么多钱?”
狗娃转过头盯着大个子,就像是大个子刚刚从火星回来一样。半晌说道:
“现在,还有啥不涨价么。”
这句话说得没错。
大个子掌柜摇着头,把手里那张纸递给江一凡。多多接了过去。
纸上,是他们三个人进出沙漠需要的物资,购买这些物资所需要的大体开销,以及雇佣大个子做向导,雇佣狗娃做帮工的费用。
看着那张纸,多多突然抬起头冲着狗娃说了一句:
“你这一手字写得很漂亮,蛮秀气的。”
被多多这么一说,狗娃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
多多接着冲着大个子点了下头,说道:
“没问题。”
那可绝不是个小数目。
大个子掌柜还想要跟多多再确认一遍,多多已经从背包里拿出一叠钞票放到柜台上,说道:
“这是定钱,你看看够不够。”
大个子看了看柜台上的钞票,冲着狗娃说道:
“去给人家打一个收条,然后把详细线路做出来。我去看看仓库里还缺什么。”
听到大个子老板这句话,狗娃哼地笑起来。
“你说啥,还去仓库里看看缺啥。不用看了,啥都缺。”
大个子掌柜,是老狐狸胡掌柜的弟弟。自从胡掌柜葬身沙海,大个子就再没进入过沙漠。仓库里,自然空空如也。
大个子暗自叹了口气,又问道:
“咱家的骆驼......”
不等大个子把话说完,狗娃就喊了起来。
“你还知道家里有骆驼?你还知道家里有骆驼!你每天捧着酒瓶子就行了。”
多多知道,如果再不制止狗娃,他跟大个子掌柜一准吵起来。
多多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跟狗娃说道:
“我跟你一起定路线吧。”
狗娃看清楚多多手里的是台电脑,既新奇又羡慕,一双眼睛冒着亮光。
多多看到,把平板电脑递过去。
狗娃从桌子上跳下来,把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捧着宝贝一样把电脑捧在手里。
多多冲着狗娃说道:
“你带我们去死亡海,回来我就送一个。新的。”
“真的?”
狗娃嘿嘿笑着,转过头看着大个子掌柜。
大个子掌柜皱着眉,冲着狗娃说道:
“不兴要人家东西的。”
狗娃转回头冲着多多说道:
“一言为定。”
大个子掌柜一双眉头拧得更紧了,说道:
“你要个那东西作甚?你又不会用!”
狗娃不再搭理大个子,跟着多多操作电脑,制定路线。
敲定了线路,列好物资清单,大个子掌柜领着江一凡和二尕去县城采购物资。
吃的喝的,睡觉的,医疗用品,必备的工具。
离开县城时,又在县城边上的一家炭厂停下来。
烧炭,质量轻,热效比高,携带方便。沙漠里植被稀少,采不到宿营用的柴草。都会背着烧炭进沙漠。
炭厂的旁边,是一家砖厂。经过时,正赶上砖厂出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的硫灰味,还有红砖烧结后呛人味道。
那股味道呛入江一凡的鼻子里,江一凡随即停住了脚步。
味道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江一凡忍不住,向着砖厂里面走去。
城市里,做饭用管道天然气、煤制气;喝水有大桶水、电水壶。早已经告别了烧煤的时代。那股刺鼻的硫灰味,很少再闻到。
可是,这股味道,烧煤的味道,还有黄泥被烧结成红砖后散发的味道,是那么的熟悉。好像就在不久前,就在哪闻到过。
在哪?
江一凡紧着鼻子用力吸着,努力回想着。
西南大山里的泥土怪。
江一凡撕开泥土怪的身体,钻到里面去,摸着泥土怪旋转起风柱的人形身影,撕咬吞吃的时候,闻到过一股格外强烈的味道。
那股味道,就是这种硫灰味和红砖烧结后混合的味道。
那个从发疯工人身体里破茧而出的人形身影,身上一直带着这股味道。
就在它刚刚冲出发疯工人的身体,带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欣喜扑向江一凡时,身上散发出来的,也是这股味道。
只不过,当时江一凡的脸上身上溅满了发疯工人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这股本来的味道,被江一凡忽略了。
那个身影,扑向江一凡的那一刻,是带着迫不及待的欣喜?
江一凡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的感觉。
那个家伙,抡起拳头砸向江一凡,可是看不出半点的犹豫。
江一凡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着那天晚上的情形。
发疯的工人瞪着一双眼睛,冲着江一凡哀嚎着。
工人的身体,就像是被拼命吹鼓的气球,越胀越大越胀越大。撑薄的皮肤沿着被折断胸骨刺破的伤口裂开来,鲜血流淌出来。
紧接着,嘭地一下爆开了。
爆开的身体里,钻出的一个人形的身影,身影浮现出一层辉光。辉光黯淡,有些浑浊。在那家伙身上,还有爆开的发疯工人的体腔里,弥漫着一股砖窑里的硫灰味。
只是那股味道,随即就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
钻出来的身影毫不迟疑,向着江一凡猛扑过来,带着一副老朋友相间的欣喜和迫不及待。
它甚至有名字,那个身影。它是叫......那个就在江一凡嘴边的名字是叫做......
江一凡禁不住有些焦躁。
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就是喊不出来。
砖窑前,砖厂老板模样的中年人看到江一凡,走过来问道:
“找活?2000块砖10块钱。中午管饭。晚上不管住。”
江一凡根本没听见砖厂老板在说什么,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吼了一句:
“什么!”
砖厂老板根本没想到出来找活的力工,竟然这么大的脾气,被吓了一跳,瞪着江一凡。转而怒气冲冲地吼了句:
“不找活就出去,别在这里瞎转悠!”
江一凡盯着砖厂老板。
就是这种感觉。
从发疯工人身体里冲出来的家伙,原本兴冲冲扑向江一凡,带着老朋友久未见面的兴奋。
没想到,却在江一凡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哮。
应该是,自己身上那条腰带吧。
老宗说,那条腰带就像护具,能抵挡伤害。所以把那个家伙当成敌人,给挡住了?
可是,那家伙,从工人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个,为什么会把自己当成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我甚至,都喊不出它的名字!
江一凡愣在原地回想着,砖厂老板又冲着江一凡吼道:
“说你呢,不找活就出去。出去出去!”
江一凡瞥了砖厂老板一样,转身往外走。
回到大个子的店里,多多和狗娃大半天的相处下来,关系变得格外密切。狗娃,就像是个尾巴一样时时跟在多多的屁股后面。
晚饭时,桌上摆上了大盆装的白煮羊肉、水煮羊排、羊骨汤。唯一一道看不见羊肉的菜,是充满了羊膻味的炒鸡蛋。
大个子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两瓶白酒,嘭嘭地打开了,不由分说地给每个人倒上了一大碗。
看得出来,大个子掌柜有话要说。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进入沙漠了。
可是这片让人进得去出不来的大沙漠到底是什么样,沙漠深处的死亡海又是什么样,一路走进去会有多辛苦,会不会遇到不测,又能不能一帆风顺地走出来,大家心里都没数。
二尕是西北人,却是从小在两山夹一水的汉中地区长大,连黄土高坡都没爬上过几回,更别说这连天接地的大沙漠了。
所以,三个人的身家性命,从此就要交给这个不苟言笑的大个子掌柜了。
江一凡,多多,二尕,还有狗娃,全都静静地看着大个子,等着他发表慷慨激昂的行前动员。
大个子掌柜一脸肃穆,端起酒碗,咕咚地喝了一大口,接着就吼了一句:
“吃!”
狗娃已经迫不及待,伸手捞起一块羊排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