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有两种。
阳光暴烈,照射到身上,晒得皮肤滚烫发红,像是被烤熟了一样。
还有一种,就是盛夏的南方。湿漉漉的热,无处躲无处藏,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蒸锅。
“好热呀。”
多多坐在骆驼背上,发出哀叹。
就算用丝绸披巾把自己从头到脸裹得严严实实,挡得住阳光却挡不住灼热的空气。
周围的温度能有多少度。35度?40度?45度?
其实,气温一旦超过30度,身体感觉到酷热以后,数字就不再重要了。
四十几度的温度远不止于把身体烫伤。万里无云的蓝天,阳光无遮无挡直射到身上,却容易造成皮肤灼伤。
其实就是被烤熟了,身体的表皮细胞。
一旦被晒伤,瘙痒红肿,连片的水泡,样子格外吓人。
浅表晒伤还好说。一旦伤及真皮组织,最快的恢复也要一年以上。受损的皮肤才能彻底得到修复。
江一凡仰起头,透过遮阳墨镜看了看天空。
沙漠温度高,空气干燥。人的身体就会拼命地出汗。
出汗,就会感觉到口渴,就要大量喝水,补充体液。
可这里是沙漠,缺的恰恰就是水。
十一头骆驼,驮着水驮着食物,驮着五个人来回路上的所有必须。
所以水,是被严格控制用量的。由大个子统一分配定量配给。就算多多是付钱的金主,也不能例外。
江一凡转过头看了看多多,吞咽着口水滋润着焦干的喉咙,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多多。
多多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就没有过节约的习惯。分配给她的水,两个小时前就喝完了。
多多接过江一凡的水壶,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接着倒出水浇到脸上。迸溅出晶莹的水珠飞落下去,落在沙地上一眨眼就化成了蒸气。
“太阳下山,就不热咧。”
狗娃坐在前面的骆驼上,转回头冲着多多说道。
要等到太阳下山?
多多抬起头看着太阳。
天空中的太阳,远没有升到天穹的最高处。离着下山,还早呢。
多多绝望了,冲着江一凡哭丧着一张脸。
江一凡有心哄哄多多,可是要说些什么?
而且,江一凡的水给了多多,自己的喉咙干得冒火,说话都费劲。
细细的沙,堆成沙丘,一座连着一座。
迎着阳光的那一面沙坡,泛出明媚的棕红色,热情如火。而背光的一面,披着颜色深深的阴影,显出几分阴郁。
一座连一座的巨大沙丘,让江一凡想起了神山。
神山周围的大山,也是这样高低起伏,如同泛着绿色浪涛的海洋。
沙漠,其实也是海洋。被凝固的海洋。
一座座沙丘,就像是海面上掀起的波涛涌动的巨浪。只不过全都被造物之神瞬间凝固了。波峰浪谷地连在一起,连接着遥远的地平线。
如果说看到神山外面那些绿色波涛一样的大山,心里还会有憧憬,会想象着山的尽头还会有什么。
面对凝固的海洋一样的大沙漠,能有的恐怕就只剩下绝望了。
临近中午,到了午饭的时间,大个子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事先已经分配好的干粮、干肉和水,被分发下来。所有人就骑在骆驼上,一边走一边吃。
“我们不下来歇歇吗?”
多多发出哀嚎。
骑乘的骆驼,被阳光晒了一上午,身体变得火热起来。骆驼虽然不出汗,厚实的皮毛下面散发出来的强烈体味,却熏得让人受不了。
那就像是,烈日炎炎下骑着一台会走的暖手炉。而暖手炉上还搭着十好几双臭烘烘的臭袜子。
狗娃转过头向多多解释道:
“白天不能休息,要天黑了找到营地,才能休息。”
“可是骆驼走了一上午,也累啊。我们这样虐待它们,会良心不安的。”
多多说道,摸着有些扎手的骆驼背。
狗娃嘿嘿笑着说道:
“它们不怕累,它们结实得很!”
这只是第一天,时间刚刚过去一半。这样的日子,还要再坚持四五天。想到这里,多多的一双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狗娃说,太阳下了山,就不热了。
整个白天,多多都在盼望着太阳下山,盼望着太阳下山找到营地,离开身下这头热烘烘、并且臭烘烘的骆驼。
终于,太阳下山了。
没有了阳光的曝晒,周围果然变得凉爽起来。
多多抖落开裹了一天的围巾,吸入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披件衣裳,小心害冷。”
大个子忙碌着收拢骆驼,冲着多多说道。
多多冲着大个子笑着,其实并没听清大个子掌柜浓重的口音,说了什么。
太阳下山,夜色渐起。
被晒了一天的沙漠,就像是转眼间换上了夜妆,开始变得凉丝丝冷飕飕了。
多多身子骨原本就单薄,根本经不起寒冷。凉风一吹,多多禁不住身体轻轻抖了起来。
江一凡把多多搂在怀里,多多紧靠着江一凡,委屈地说道:
“破地方,一点都不好!”
狗娃拢起篝火,准备做晚饭了。
说是晚饭,其实还是一人一份干粮一份干肉。只不过多了热奶茶。
茶,是捣碎的砖茶煮出来的。趁着茶汤沸腾,切入奶砖搅至均匀。盛入撒了盐面的茶碗里。
奶茶,奶茶有茶的清苦,还有奶的膻香。怪怪的味道放在平时,多多是绝不会喝的。
可是现在,烫嘴的奶茶盛进茶碗捧在手心,每吹一口气都会有蒸汽在眼前升腾出来。就算没喝到嘴里,暖洋洋的感觉也能沁入肺腑。让多多一下子就爱上这种东西了。
五个人围着篝火,吃着晚饭。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沉闷,狗娃说道: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闹鬼的故事。”
还没等别人表态,大个子就黑着脸吼了句:
“别胡说八道,哪来的鬼。”
狗娃不服气,还想争辩。大个子已经站起身,说道:
“吃了饭,快点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狗娃赌气地把手里的半块干粮扔进篝火里。大个子看到,冲着狗娃扬起手骂道:
“你个狗日的,糟蹋粮食!”
狗娃不躲不避地冲着大个子扬起脸说道:
“你打,往脸上打,打出个巴掌印。晚上我就托梦给我大爸看,让他把我领走。不在这儿呆了。”
大个子恶狠狠地盯着狗娃,狠狠地转身走了。
多多转过头看了一眼江一凡,江一凡从身后拥住多多,用自己的身体替多多挡住入夜的寒凉。
狗娃转过头看到江一凡和多多亲密的样子,脸上露出羡慕。可是,这种事容不下第三个人。于是狗娃冲着二尕说道:
“你是哪来的?”
二尕正盯着篝火发呆,听到狗娃的话,回了句:
“长安。”
“大城市。”
狗娃说着点着头,二尕问了句:
“你去过咧?”
狗娃摇了下头。
“太远哩。乌市最近,都没去过。”
看了一眼二尕,狗娃又问道:
“跟额说说,长安城里有甚么好玩地。”
说着,往二尕身边凑了凑。
二尕随即往旁边躲着,狗娃问道:
“咋,你嫌弃额?”
二尕看了一眼狗娃,半晌憋出一句:
“两个大男人,挨着那么近,不像话。”
狗娃用鼻孔用力地哼了一声,说道:
“额还不稀罕你哩。”
说着站起身来。
站起身,又发现自己没地方去。
江一凡拥着多多,两个人说着悄悄话,狗娃当然不好强插进去当电灯泡。
大个子,独自给骆驼添了草料喂了水,坐在那群大牲口的旁边,擦着一杆猎枪。
睡觉,这个时间又嫌早。
狗娃斜着眼睛睨着二尕,等着二尕再说句什么把他留下来。
二尕其实也显得发慌,于是冲着狗娃说道:
“你给额盛碗茶吧。”
狗娃从鼻孔里发出不屑地一哼,说了句:
“你把额当什么人?自己盛。”
话虽那么说,却还是给二尕倒了一碗。
挨着篝火边坐下,狗娃问二尕:
“你们去死亡海,去找啥哩?”
“不找啥,就不让去死亡海?”
二尕捧着茶碗反问道,狗娃哼了一声说道:
“那地晌那么邪性,谁会去。”
二尕来了兴致,问道:
“有多邪性?”
狗娃隔着火堆,远远地看了一眼大个子,压低声音说道:
“听额大爸讲,他爸地爸,就是额地太爷爷,当年给洋鬼子带路,去死亡海挖宝贝,结果在死亡海被恶鬼缠上了。领头的那个洋鬼子,拿着盒子枪把队伍里好几个洋鬼子,一个一个全崩死了。剩下最后那个,还是满世界挖宝贝的探险家,就守着额太爷爷,把盒子枪塞到自己嘴巴里,砰地一下把自己崩死了。”
狗娃说着,又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大个子掌柜。
“听额大爸说,那些洋鬼子,死的时候都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样子可吓人咧。额大爸还说,死亡海那个的地晌阴气太重,不知道埋了多少恶鬼。要不是为挣钱,他才不去给带路哩。”
江一凡和多多也听到狗娃讲的故事,转过头来。
江一凡正想问详细点,远处的大个子已经站起身来。
看到大个子往篝火边走,狗娃随即闭紧了嘴巴。
多多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被狗娃的故事吓到了,把身体用力地靠进江一凡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