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凡能闻到味道了。在响彻在耳边的,单调的嗡嗡声之后,江一凡又恢复了一种感觉。
味道闻起来,腥膻中带着一种香味。仔细体会,还有点热烘烘的臭味。
这股味道并不陌生,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有那么一刻,江一凡甚至想到,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油锅里被炸透了,散发出味道。
因为江一凡突然间就感觉到饿了。
但其实,江一凡不会再饿了。
江一凡已经死了,下到地狱里,被肢解分尸,骨头都锉成粉。
饥饿的感觉,只是江一凡的一种错觉。
因为江一凡还被留下一颗脑袋,在那里胡思乱想。
除了饥饿,还有更多的感觉汇集在脑袋里。
割裂、冰冻、灼热,针刺一般的痛,小虫子在爬来爬去一样的痒。
江一凡禁不住感到悲哀。
在我们有身体的时候,我们从没留意过我们的身体,会有这么多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麻、痒、酸、胀,就连疼痛,都有着或轻或重迥然的感觉。
可是一旦身体没有了,留下一颗胡思乱想的脑袋,又开始怀念身体带来的种种感觉。
其实就连现在听到的闻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
也不过是残存在意识里,难以去除的记忆。
江一凡想着,沉浸在清醒与昏沉之间。
那可能就是永恒吧。时间被拖慢了,慢到可以完全静止下来。留下一个无处可去的脑袋,胡思乱想。
人死以后会不会陷入永恒,江一凡不知道。江一凡只知道,自己现在看似存在,却又存在的很虚无。
而永恒,将会是永远地存在着,再无绝期。
江一凡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突然间就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身体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被浸润的感觉。
被浸润的身体,带着各种各样的疼。
一定是幻觉。
是因为自己还留恋人世间的美好时光,产生了幻觉。
因为江一凡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被投入地狱,被揭掉皮肤被割下肌肉,就连全身的骨头都被一点点磨碎。
江一凡看不见。
耳边听到的,只是单调朦胧的嗡嗡声。
那股闻起来很熟悉的,又让人想不起是什么的味道,时有时无。
但是,江一凡的确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因为有一双手,轻柔地抚过江一凡的身体。
如果没有身体,怎么会有被抚摸的感觉?
江一凡能感觉到那双手。手掌不大,很柔软。光滑。
光滑的手掌涂了油,在江一凡的身体上推压揉按。
按摩?还是异性按摩!
地狱么?
地狱是用来惩罚的,怎么会给人以享受。
不是地狱,那就是天堂了?
扪心自问,江一凡觉得自己值得升入天堂。
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犯下恶业,就夭折了。这么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灵魂,都上不了天堂。试问还有谁能踏入天堂的门槛。
所以自己不但升入了天堂,还被赋予了一具全新的身体。
这让江一凡很兴奋。
光滑的手掌,抚过江一凡的胸膛,按压着肚子,继续向下。
江一凡一下子紧张起来。
在往下,可就是雷区了。那地方是万万不能碰啊!
只是那双小手并不理会江一凡的担忧,毫不停留地继续按下去。江一凡担心的事情,随即发生了。
那就像是,惊醒了一头沉睡的狮子。
也别说惊醒狮子那么不靠谱的事了,你去戳弄睡着的小猫小狗看看会怎样,还不一下子跳起来咬你。
江一凡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因为受到打扰,一瞬间高昂起来。如同被惊醒的雄狮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这让江一凡很难为情。
江一凡躺在那里,直挺挺的。身体中间却竖起了旗杆,立正正的。
接着,江一凡听到了不同于嗡嗡声的声音。
说话声。两个女人。说的是什么,听不清也听不懂。
两个人有说有笑,像是在讨论江一凡被惊醒的那部分身体。
那一瞬间,江一凡坚信自己已经升入了天堂。
换做地狱,你对那些罗刹女鬼耍个流氓试试。才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准把你串到三尖钢叉上下油锅里炸了吃。
断定自己升入了天堂,江一凡一瞬间感觉到神清气爽。
之前遭遇的种种痛苦,炼狱一般的非人折磨,换来升入天堂,也值了。
女人给江一凡浑身涂抹了油脂就离开了。留下江一凡躺在那里,没人管没人问,独自昏昏睡去,独自默默醒来。
但至少,让江一凡有了新的希望。
存在于天堂的希望。
强烈的味道冲进江一凡的鼻腔。
那种腥膻中带着香甜,香甜里还带着一些热烘烘的臭味,让江一凡想起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在牧区。
走过任何一座牧民的帐篷,都能闻到那股味道。
那是炉膛里燃烧的干牛粪,煮开热水冲泡酥油茶的味道。
牧区缺少高大常绿的乔木,缺少用来生火的木柴。所有牧民会收集牦牛粪晒干,当做烧火的燃料。
干牛粪被点燃后,就会散发出一股热烘烘的臭味。
而酥油,都是牛羊奶不经过脱脂,就直接搅打,直至变成稀奶油。稀奶油团成一坨一坨的奶油块,加入浓茶调制,做成酥油茶。
酥油茶经过热水冲泡,味道格外强烈。
除了酥油茶的味道,江一凡还能听到有人在身边,发出各种声音。但江一凡睁不开眼睛,所以看不见。
应该不是瞎了。江一凡的眼睛。
隔着眼皮,江一凡能感觉到光。
强烈的光线穿透薄薄的眼皮,在瞳孔上留下一层红光。
有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一个身影在强烈的光照下一晃而过。
江一凡的眼睛没瞎,就是不听使唤。无论江一凡怎么努力,都不肯睁开。
不止是眼皮。
江一凡的手脚四肢,整个身体全都动不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既不能伸伸胳膊,也不能抬抬腿。
被麻醉了?
也不像。
江一凡的浑身上下,都在发出疼痛。
那种痛感,并不剧烈,却持续存在着。就像是过了4000米海拔的高原反应。
又或者,像是长满了癌细胞的肺脏,侵占了胸腔有限的空间,所以每一次呼吸都会感觉到疼痛。那种,来自身体里面的,隐隐的很憋闷的痛。
晃动在江一凡身边的身影,是来照顾江一凡的。像个全职护士一样给江一凡定时喂水,定点喂饭。给江一凡按摩身体,帮助江一凡排泄大小便。
这让江一凡很难为情。
江一凡能感觉到,照顾他的人,是个女孩子。天堂里的女天使。
让一个女天使来服侍自己,帮助排泄大小便。这太......让人不安了。
江一凡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睁开眼皮或者动动手指。
只是,江一凡动不了。
身体存在,却无论如何都驱动不了的无助感,让江一凡很崩溃。
就像是被困住了。
自己能够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用“看”,用听,用闻,用触探。可是江一凡自己却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虽然就隔着薄薄的一层遮挡,江一凡却始终无力戳破。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这种煎熬。
还是就算升入天堂,也将面临着这样的境遇。明明存在着,却存在的很无助。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江一凡突然间就睁开了眼睛,伴着强烈的,冲进鼻腔中的酥油茶的味道。
接着,江一凡就看到了那个晃动在眼前的身影。
身影很模糊,还有周围的一切。
江一凡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
晃动在眼前的身影,看到江一凡睁开眼睛,随即向外走出。推开门帘的一瞬间,强烈的光映进来,晃得江一凡忍不住伸手挡在眼前。
我不但能看了,还能动了。
那种久违的自由感,让江一凡激动,禁不住雀跃。
江一凡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尝试着活动手脚四肢。
手脚四肢,它们全都在。全都在回应着江一凡的驱使,就是因为长久失联,显得有些迟钝。
江一凡转动着脑袋,让久未使用的眼睛聚焦,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段时间,为了排遣难耐的煎熬,江一凡训练自己的听觉嗅觉和触觉。并且靠着这些器官,逐渐建立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
现在,该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久未见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江一凡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江一凡曾想象过,自己所待的地方并不大。
事实证明,江一凡的感觉是对的。
这个地方并不大,十来米的样子。
只是,江一凡不确定这里究竟是哪。
看起来,像是牧民的毡房。那种尖角朝天的单人毡房。
因为自己死在牧区里,所以升入的天堂,也是牧人的天堂?就连天使们住的,也都是牧人的帐篷?
不过想想也对。
换成一群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天使,别说生活习惯不同。叽哩哇啦说什么也听不懂。
自己那点英语的底子,毕业后早就还给母校了。
毡房外,传来说话声。牧民的语言。他们在说什么,江一凡根本听不懂。
江一凡挣扎着想要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