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凡从小打架,也从来不怕打架。
可江一凡现在面对的,是当地的牧民,而且还是四个。
江一凡推开面前的牧民往前走,右边那个牧民扔掉马鞭,手里已经多出一把砍刀。
江一凡从小打架,也从来不怕打架。拳头,砖头,木棒,都用过。
但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拎出砍刀搏命,还是第一次。
关键是,砍刀在人家手里。自己赤手空拳。
江一凡急速地喘息着,不断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看准了再下手。”
牧民再凶狠,也是人。血肉之躯。
只要是人,就会跟自己一样,会受伤会流血,更会有怯懦害怕的时候。
江一凡冲着拔出砍刀的牧民拉开架势。
领头的牧民冲着那个牧民大声说着什么,那个牧民紧握砍刀,绷紧身体积蓄着力量。
最早来到的年轻牧民显得很紧张,看着江一凡看着拿刀的同伴。
就连拽着江一凡的帐篷用力掀倒的牧民,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着。
一声“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随着声音,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平静的妖女湖面席卷而来,带着一阵风冲上湖岸。
白色的影子飞过湖岸边几个人的头顶,扑打着翅膀,落到了江一凡的帐篷上。
马背上那个牧民,还准备掀倒江一凡的帐篷。看清楚落下的白色身影,像是被蛰到一样松开了紧攥帐篷的手。胯下的那匹马也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向前快步跑了起来。
是一只,乌鸦。
乌鸦收拢双翅,挪动着脚爪踩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接着冲着湖岸边的几个人发出“哑”地一声叫。
是只,白乌鸦。
浑身雪白,看不到半点的杂色。
湖岸边的四个牧民,看到那只白乌鸦的一瞬间,全都噤若寒蝉僵立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白乌鸦抖动着翅膀,伸出长长地喙,在踩下脚下的帐篷横杆上啄了啄。然后歪着脑袋,盯着江一凡看着。
江一凡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白乌鸦。
有句话,叫乌鸦落在黑猪上,笑话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乌鸦是黑的,所以才叫乌鸦。
今天却让自己看到一只白乌鸦。所以应该叫,白鸦?
不管叫什么,这家伙倒是有资格嫌弃乌鸦跟黑猪一般黑了。
江一凡在心里想着,忍不住呼哧呼哧地想笑。
急促的喘息带动胸膛里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江一凡忍不住咳起来。
接着,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白乌鸦踩着江一凡的帐篷,扇动着翅膀发出哑地一声叫。却并没有飞起来。
四个牧民,飞身跳到马上落荒而逃。
江一凡一只手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向着帐篷走过去。
白乌鸦站在帐篷的横杆上,歪着脑袋看着江一凡,并不害怕他的靠近。
江一凡拉开帘子钻进帐篷,抖落开羽绒睡袋。
透过防水尼龙的帐篷,能看见白乌鸦投下的影子。踩着帐篷横杆的两只脚,伸出的尖利脚爪刺破尼龙防水布,探进帐篷里。
江一凡裹着羽绒睡袋,禁不住身体一阵阵剧烈地颤抖起来。
乌鸦,象征着死亡。乌鸦,会带来悲伤。从来,都是往来冥界的信使。
所以这一次自己真的是逃不过去了。
江一凡裹着羽绒睡袋,在心里想。
可是,按照时间推算,还没到最后的期限。难道,大限被提前了?
半个月前,江一凡突然咳血。
医院的检查报告,写得是癌症晚期,已经大面扩散。根本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
医生的话说得很委婉,意思却很简单。趁着还没死,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抓紧完成吧。
江一凡却不相信。
自己一个连烟都不会抽的人,怎么就癌症了呢,还晚期到用不着治疗了。
哪来的癌症,充话费送的吗!
江一凡可以不信,但咳血却越来越频繁。胸腔疼起来,喘气都很吃力。江一凡干脆变卖了有限的财产,买了套徒步的装备,寻了个景色最美游人最少的地方,就出发了。
青山处处埋英骨。
自己这样,走到哪算哪。真熬不过去,两眼一闭,一了百了。
颤抖的身体,引起一阵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的声音,打扰到帐篷顶上的白乌鸦,哑地一声叫着,来回挪动着身体。
癌症晚期的身体,原本就是熬光灯油的灯盏,随时都会因为一阵微风袭来,吹灭豆粒一样的火头。
更何况,又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淋了一场雨,被浇了个透心凉。
江一凡裹着睡袋,看着帐篷外面,夜色笼罩的妖女湖。
要是能洗个澡就好了。
去外面那座圣湖里,把自己上上下下洗干净。也好一尘不染地踏入另一个世界。
江一凡抱紧身体,感觉着疼痛的胸腔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有另外一个世界吗?人死以后。
要是真有那样一个世界,自己有资格进去吗?
说起来,我这么年纪轻轻就被强夺了生命,都没来得及享受世间繁华。所以管人生死的神,欠我一段完整的人生。
江一凡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道自己算是清醒,还是又昏迷了。
落在帐篷顶上的白乌鸦,带着哑地一声长鸣,振翅飞起。翅膀扇动的风,吹动帐篷来回摇晃着。
上路了?
江一凡在心里问。
乌鸦往来冥界,落到自己帐篷上,不就是要接引自己去死的吗。
江一凡叹了口气,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帐篷,看到盘旋在帐篷顶上的白乌鸦,拍打着翅膀向着湖面飞去。
江一凡挪动着脚步想要追上白乌鸦,可是脱得赤条条的身体,却根本迈不出步伐。
紧接着,几个朦胧的身影笼罩在一团朦胧的光里,向着江一凡匆匆而来。
原来,不用自己走的。有专人负责迎接。
江一凡抬起手,想要跟那几个身影打个招呼。身子摇晃着,摇摇欲坠。
桔黄色的光,飘忽着,映出光线下的身影更加模糊,鬼影幢幢的。
江一凡能感觉自己被那几个人影架到什么东西上了。某种,运输的工具。运输的工具接着动了起来,载着江一凡被运走。
持续的昏迷后,江一凡醒了过来。
眼睛,不能看。耳朵,不能听。鼻子,不能闻。
江一凡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去到了死后的另外一个世界。
死后的另外一个世界,除了江一凡明显还有其他人存在。
江一凡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能感觉得到。
人数还不少,来回走动着。
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传遍江一凡的全身。
那种痛,是,是自己,自己的身体被切开了。
可是,怎么会?为什么要切开我?难道我下到地狱里面了!
没有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仅存的身体感觉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灵敏起来。
江一凡甚至能感觉到,锋利的刀锋切破皮肤、切断肌肉,挑动着肌腱筋膜的细腻过程。
金属的刀刃游走在骨头上,来回刮擦着,虽然听不见,但是江一凡能感觉到刀刃嚓嚓地刮过骨骼的表面。
这是要,把我挫骨扬灰吗?
我这短短的一生,有犯下那么大的罪孽吗!
我愿意,为我犯下的罪而忏悔!
江一凡拼命地回想着自己做过的坏事。
在大学,我跟同班的女生同居了。
我不是故意糟蹋人家女孩子,我是愿意负起责任的。是女生觉得我没钱,跟着我没希望,主动把我踹了。
我还看见一个老大爷在马路上摔到了,我低头当做没看见,走了。
不是我不去扶,我不敢扶。我怕他讹上我,手里那点钱根本不够赔人家医药费的。
疼痛,从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传来。江一凡本应该大口喘息着,可是江一凡感觉不到自己有呼吸。江一凡也应该浑身冒出冷汗,可是江一凡也不再会冒出冷汗。
江一凡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疼。疼得江一凡意识模糊,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江一凡还是睁不开眼睛,但是多多少少能听见点声音。
响起在周围的声音很单调,嗡嗡地响着,像是,蜜蜂?
响起的声音听起来,就是蜜蜂蜂箱里发出的,那种单调的嗡嗡声。
接着,江一凡就发现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身体被切开,肠子肚子都被人家翻出来,就连骨头都没放过,一遍一遍地用刀刮干净。
这会,估计早就下了油锅煎炒烹炸了。
只剩下一颗并不怎么聪明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处理。
江一凡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地狱。
江一凡对于地狱,了解得并不多。
每天苦苦挣扎,为了活下去。哪有闲工夫去了解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接下来呢?他们又要把自己怎么办。
嗡嗡的声音像蜜蜂,又像是一群人在祈祷吟唱。听着,让人昏昏欲睡。
对于江一凡来说,已经无所谓清醒或者昏昏睡去了。
所有的存在,时间、空间、存在于期间的万物,都不重要了。
什么时候,那些家伙处理了江一凡剩下的这颗脑袋,江一凡也就彻底被终结了。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被终结以后,会不会再次托生成人?
江一凡的脑海中灵光乍现。
不是说,每个人都会有好几次轮回的机会吧?
好像是吧,在佛教里。
接着江一凡就想到,他不是佛教徒。
一个不信佛的人,事到临头才突然想到佛教的好处。这样临时抱佛脚,会不会遭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