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少语是这年的主要要求。阿公阿嬷主要看小兰和大表妹；王家信拉板车，吃酒发愁：发愁自己的前途——机械化取代人力，烧砖取代石头，都是定局。而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吃喝拉礼、孩子的上学、全家大小的健康，各个方面都需要钱。可全家有收入的体力只有自己和山花，这或许是他发酒疯的原因；山花种地、推板车，搓商品草绳，隔三差五给关在镇看守所的大哥做饭送饭。山花舍得花钱，做饭的食材都是平日自家饭桌上不常见的。有一回，王午明见阿妈还带上好烟要给舅舅送饭去。王午明想起舅舅是不抽烟的，一问回答说这不是给舅舅的，是人情烟。王午明不明白什么是人情烟，问了山花，山花也没解释，只是无奈说必须买。还有是一天来了个叫贩子，山花将平时收藏的鸡珍膜，鸭毛，废品和金纸灰卖了外，还将留了几十年的长发剪掉一起给卖了。换了没几个钱，就是花在小事上也是杯水车薪的，却长长舒了一口气。每天都觉得手头窘迫，有一点算一点了；孩子们呢？大兰继续当学徒工，挤时间帮家务农事；大明上学，捞厕虫和浮萍，抓蛞蝓等来喂鸡鸭，上山抓土鳖。暑假帮玩农忙后，大明没等中学开课，出村当学徒工去了；小兰还是捡大蜗牛卖，这年她还打了耳洞；王家行的大女儿？她的头上长了带状疱疹。按不成文的癖习，王家信在侄女头上画了一条蜈蚣，又在古厝大门的门柱上画了一条蛇和蜈蚣，因为大家认为带状疱疹是蛇带来的，而蜈蚣可压制住蛇做怪；至于王午明，夏天贪地砖凉爽，躺在上面睡觉时被蜈蚣咬了后颈，又肿又麻，阿嬷按土法子，抓了一只母鸡，掰开嘴，抠了一些鸡的唾沫，抹在后颈的伤口处，说有清麻功效；还有这年8月的一天，来了一卖艺的杂技团，晚上在学校操场表演节目。其中有一节目吓晕一老妇人，是三百六十度的转手臂---表演的男子，用铁链绑死双手，然后脚从手臂间跨过去，慢慢转一圈。转完后，人表现的很痛苦，让团员扶着坐到一旁，帮其按搂，舒解痛苦——确是真本事。表演是免费观看，其间叫卖几次蛔虫药和跌打伤痛药，购买自愿。王家信带孩子一起去看，他买了几包蛔虫药。回来当晚，让王午明和小妹还有大侄女分服一包，一小汤匙的量一人。次日王午明起床时，感觉****有异物，用手从屁股后拉出了一条二三十公分长的蛔虫，著实吓坏和恶心死自己。除了再琐碎的事外，这年与王午明有关的趣事是：
“大哥，敢不敢跟我打赌，我可以移动电视里的画面。“王午明挡在大明的前面。
大明清明时回来扫墓祭祖，还没回厂。弟弟挡着看不上节目，微不高兴说：“站边去，别挡我看电视。把电视机移一移，谁不会。“
“保证绝对不碰电视机，谁碰谁是屁。敢不敢赌？“王午明信誓旦旦。
大明愣了一会，好奇答应：“你移来看看。“
话一落地，王午明转身，将手帖距电视屏幕二公分左右，有模有样地晃来晃去。大明原侧头等着看笑话，一见屏幕里的画面真随着弟弟手掌的移动而扭曲模糊，奇了！离开坐椅，探个究竟的曲身靠近。原来秘密在弟弟手里，是磁铁。大明忍不住拿过来亲试，笑着自己有新发现。王午明随即要钱：“拿1块钱过来，你输了。“
大明给拿了5角，说：“拿去。“
“一块，还差5角。“提醒道。
“事先又没说赌多少，爱要不要随你。“又坐回椅子，继续看节目。
王午明冷哼离去。
看过大黑买的武器装备(小玩具)，自己也想拥有，可一套要1块钱，现在手里还差5毛，想来古厝找阿嬷，跟她讨5毛凑足。阿嬷正好不在，跟舂花生要来配粥的阿公讨。牙齿掉光的阿公肺部不好，常要花钱买止咳药。自己除了一年一次卖龙眼的一点收入，是没有别的收入。而这点钱只可以支付一段时间的药费，差的得向搓商品草绳卖钱的阿嬷讨。所以不逢时阿公是没有余钱给花的。阿公这没讨到，就按阿公说的拿走了三个阿公捡的啤酒瓶，就来小卖部了。
“老板，给我拿一套十八般武器装备。“
老板绕过前柜，背身拿了。“一块。“
王午明摆上三个啤酒瓶，递上手里的钱，老板收来一数，说：“，酒瓶一个一毛，你给了5毛，还差两毛。“
王午明仰着讨好的眼光说：“里面的糖果我不要，只要十八般武器。就算八毛了卖给我。“
“这是封装在一起的，再说也没这样卖的。回家拿够了钱再来。“老板赔笑道，转身将玩具放回原来的墙柜里。
王午明愁了，抓了抓身子，无意瞄见右边塑料框里装着鸡蛋，起了歪主意。老板面对过来后，问：“这三个酒瓶卖不卖？“
“卖。“
老板从抽屉拿了三毛钱，递给王午明后，收下酒瓶出来。走到门口时，王午明趁老板没注意，闪电似的，抓来一个鸡蛋，掖进口袋里，佯装毫无其事的洒脱走掉。要是被抓正着，就扯淡说自己要买，心里打着侥幸心里，干成功了，边走边得意飞扬。没走掉多远，折回来了。
“老板，我回来了。“
“拿够钱啦。那我给你拿。“
“老板，我这里有个鸡蛋，是我家母鸡下的，比你店里卖的有营养，给你家小孩煮来吃，可补了。“
老板没说什么，拿了玩具，搁在前柜手压着。
王午明一手递给钱一手递鸡蛋，嘿嘿道：“这鸡蛋真是我家母鸡下，不信你打开来看，肯定有大黑点。抵两毛钱是大值超值得的。“
老板笑道：“我要是把鸡蛋打开来看，不是的话，你不就要我赔你。“
王午明还是嘿嘿笑，老板板着脸瞧了一会儿，又露出笑说道：“你这小鬼，拿走。“推来玩具，一手收下鸡蛋后又拿来钱。
王午明取下玩具，开心如怒放的小花，边离开一边咬开玩具包装袋。刀、矛、剑、戟、斧、钩、叉、圈、棒、棍、锤、枪、钳，盾、匕首、步枪、手榴、火炮，凌空挥舞，杀回来想与大黑一决高低。
回到家见小妹在收拾坐在门槛上，面色憔悴，靠来问：“小兰，你感冒好点了吗？“见小妹点点头，又问：“吃了药没。“
“吃了。“没啥气力。
“苦吧。没事，二哥给你包颗糖果，你等会。“跑进阿姐和小妹的卧房一会后，嘿嘿地出来，蹲在小兰面前，嗖的晃出一颗用手绢叠的糖果，小兰笑笑接过来，“假的。怎么吃。“
王午明扬笑道：“打开你就知道了。“
小兰憨憨的拉住手绢糖果两端的尾巴，两只小手同时使力，扑的掉出一个大糖果出来，滚在脚边，又奇又乐地要去捡，早已被王午明捡来递到面前。小兰接过来，咧着开心的小嘴舔了两下，想给午明也舔舔。王午明挡回去说：“你吃，我流口水就行了。“小兰“切“了一声，微弱无力，将糖果含进小口，憔腮顿时鼓起一个圆溜溜的山包，苍唇扬起露出渺茫红光。王午明乐着小兰开心，憋见走廊里的竹框里装着阿妈割回来要寄在地里的花生藤间的地瓜藤苗，过去折了两根，折成“耳坠“后，回到小兰面前，给小兰挂上。小兰被廉价打扮一下，显的可爱好笑，脸上顿时少了几分憔色，口中的糖果也甜进了心里似的。
有了武器装备，小竹人霎时就精神了。小竹人是孩子们按身体骨节截竹分段串制的，小巧逼真。有头有眼，有手有腿，有身体，和纽扣有顺序地串起来，通过松驰适度地拉动夹逢底的线，夹缝上的小竹人就舞动起身体手脚。孩子们想象着拉扯小嗓门，或杀或踹，或扫或劈，或街机的人物绝招或武侠电视的厉害武艺或自创的无敌拳打，在自己心目中的舞台演绎遐想的甜蜜。
两张长椅紧贴着，夹缝线上你来我往的刀枪无眼，争雄雌的烈火如头顶的太阳，熊熊燃烧。带刀拿剑的小竹人这头呐喊着街霸的肯的绝招，那头举枪持盾的压过来，叫着恐龙快打的黄帽的必杀。争斗了一阵，自然是没有输赢的，后来大黑不玩了，要回去。王午明再三要求再玩一会。大黑没理睬，走自己的路。王午明无趣地啐道：“回你家个屁。“走廊里搓草绳的山花，斥训道：“骂人会烂嘴，听见没。“王午明撇嘴没做声，不料次日发现嘴角一张却痛的厉害。镜子一照，嘴角边过了一晚怎么就无缘无故不知不觉有道在结疤的裂痕。来古厝看见阿嬷，向阿嬷求解。阿嬷安慰说：“没事，阿嬷现在去热开锅里的粥，抹些米沫，很快就会好的。“
阿公阿嬷是在卧房的隔壁做饭，灶间里的土灶没有烟囱，烧柴禾时会熏泪眼睛，所以阿嬷让王午明到卧房等。卧房里的床简陋，几块床板压在破草席下，支张补丁几处的蚊帐。卧房空间就不大，除放了张床，还有一个衣服箱，一个稻谷缸，一个花生缸，和一方用土坯围起来，平日主要是储藏地瓜的空间。
锅里早上连同午饭一起做的粥烧开了，阿嬷唤来午明。
“向阿嬷这样做。“阿嬷用干瘦的手指在锅边沾来还在冒气的米沫，示意道：“你也沾。“
王午明学着沾了，阿嬷随即将沾了米沫的手指帖近自己的嘴角，说：“跟阿嬷念：“米沫婆，烂嘴儿。“边轻轻抹了一下苍老的唇角。
王午明也跟着念跟着也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烂唇角。顿时感到伤口被还带着热度的米沫微微刺痛，咝了一小声。
阿嬷接着念下句：“米沫一抹。“
王午明又学着抹了一下。阿嬷见了，视乎故意的加大声量，说：“烂嘴……走。“手指忽地如风一撇，抹过嘴角。王午明不加思量，也用力一撇，“哎“的一声痛叫声蓦然炸响，紧接着阿嬷为自己的小计量的成功偷笑。
王午明责怪道：“阿嬷你玩我。“阿嬷已又沾了一指米沫，一手搭着孙子的肩，一手已轻轻地帮王午明涂抹伤口，沧桑的语调念道：米沫婆，烂嘴儿。米沫一抹，烂嘴走。“最后又说了句：没事了，过几天就会好的。灶间烟大，出去了。“王午明微微张动嘴巴，查试情况，一张大点，又痛的难受，气没地撒，就计较起阿嬷刚才的戏弄，：“阿嬷，我记住了，害我疼死了。“嘴唇蠕动的好笑，话语不清不楚。
阿嬷身后跟着，偷偷地笑。王午明转头去，怒视的小眼睛顿时缓和下来，很久很久没见阿嬷笑了，瞬间觉得阿嬷的笑很值钱很值钱。
年关将近，好像提前过年一样，大人们精神起来，原来是被通知在x号去接舅舅回来。山花乐得哭了，萎靡的面容缓和如初水。山花从小就没了父亲，在哥哥这里找到了父爱的温暖。哥哥有好吃的就先让山花吃，有好喝的先让山花先喝，谁要欺负妹妹，哪管你粗胳膊的拳壮的或官家的蛋蛋，就跟你过不去，鼻青脸肿算个屁。大锅饭年代，母亲生病卧床不起，无法出工，又向生产对赊了一些口粮，队里结算时，只发给了一点白米，一家子母子三人是一锅水菜半粒米的勒紧裤带过。山花年纪小，没支撑几天就饿倒了。雷公雷母也怒了，天公也哭了，狂风急刮，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交错发泄，大哥心疼山花，三更半夜顶风冒雨悄悄地遛到地里偷了个地瓜，不想被人发现举报了，马上被生产队抓起来批斗一顿，还扣了十天的工分，其中五天的工分归生产队，另外五天的工分归举报人。
东方捧出一轮红日，如阿嬷曾烙的温馨香美的麦薯饼。金乌给大地早早铺开一张无边的金黄地毯，好像有一场隆重的迎接大典将如期而至。古厝边缠缠绕绕的刺枝丛下有几只小鸟在刨土觅食，辛勤如生活。天上飞来一对打闹的喜鹊停在瓦房，吱吱喳喳交头接耳了一会，扑哧着翅膀飞走了，停在古厝斜对面的针叶大树比跳技，枝上瞬息闪动两道兴奋的白影，交错不定。终是累了，歇下来，打扮起身上的羽毛，样子认真，好像为了大地这场隆重的迎接大典，粗心不得。落光了叶子的葡萄藤，从根部开始，不留余力地缠环大树蔓延而上，强大的生命力如草根百姓。春天的脚步刚走来，夏天也不远了，又会是绿叶下垂着一串串鲜美多汁的“翡翠珍珠“。年末x号，王家行出现在了王屋村。天公视乎心有灵犀，落下几滴数得见的雨点，那是高兴得鼻酸的窃泪，还来不及擦拭，已把金乌又举的更高更亮。其中一滴落在王家行苍瘦的左颊，好像哭过，粗大的右掌轻轻一抹，忏悔的颜上开出一朵苦涩之花，该为自己的偏执画上句号了。
大年初四，王家行找大哥聊了几句，拜托大哥替自己多尽分孝心，自己要到南方下海。王家信鼓励弟弟去奔前途，说别像自己懦弱无能。初五，王家行带着女人和两个女儿离开了王屋村，身后留下盖好没几年的新厝，坑坑洼洼的地面和墙壁，破破烂烂的家具和供桌，还有不完整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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