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避暑山庄。
一名汉人少女腿上摊著本医书,边蹙眉研读边替床上的病人把脉。
当大夫救人,这可是头一回,她向来只有救治受伤小动物的经验,碍著这病人身分特殊敏感,不能找正牌大夫,只好自己当个半路出师的冒牌大夫应应急了。
“拉契……!拉契!拉契!”少女听到床上的病人不停喊著这两个音,饱览群书的她略通北方部族的语言,知道这是母亲的意思。
原来他是梦见他的娘亲了。她心想。
少女见他额上汗珠直冒,忙去拿了手巾要替他擦,没想到手巾才一触到他额头,那人猛然伸手狠狠抓着少女的玉手,少女着实吓了一大跳,心道这人力气真大,连受了这么重的伤竟有这样的巨力。
格罕猛然张开眼,却没料到有一双温柔美丽,清澈真诚的眼睛,也正定定瞧着他。
那是一个气质高雅恬静,美丽绝伦得让人舍不得眨一下眼的少女。
“你终于醒啦?太好了!我的药有效哩!”少女笑得灿烂,竟忘了该将手收回。
“你是北方火罗部族的人吗?”少女看他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邪得可以勾人魂魄的蓝海色眼瞳,放肆地狠盯着她,少女倒也没因此羞怯别开眼,反而平和地与他对望,淡淡地道:“其实我不该救你的,因为我军正与蛮族联军交战……”
蛮族?哼!不愧是自大无礼的南方俗子!格罕眼神瞬间转冷。
“嘻!”少女掩嘴轻笑一声。“原来你听得懂汉语,对不住,我刚才是故意说话试你的,你别生气好吗?”
格罕怒瞪着她,心道这女子心思细密,智谋不下于国师策士之流,虽然先前听过她与一名叫李振玄的小参领谈论过国家大事,对这名唤宁嫣的娇弱千金小姐已有了佩服之意,却没料到自己仍是著了道。
“确实不该称呼北方人为蛮子或蛮族,只不过是不同的民风习俗和种族罢了,互相尊重彼此才是正道。”宁嫣看着他,眼波流转,盈然一笑。
李振玄,字轩武,东郸县人,其亡父曾是一代名将李固,少时曾随李固行军数年,后来李固在一场战役中为国捐躯,李振玄便立下志愿要成为比父亲更出色的将领,他后来跟随李固的副将刘宪成,可惜刘宪成胸无大略,战绩并不出色,又因出身贫寒不依附权势,被其他皇亲国戚的武将孤立,处在不善交际的刘宪成麾下,李振玄空有满腔壮志豪情,依然难展拳脚,前途堪忧。
十多年前,李固曾任御林侍卫长,李振玄与皇子公主们幼时即熟识,众皇子公主里,李振玄和宁嫣最为投缘,后来宁嫣十岁时被送离京城居住北河县,李振玄正好在北河县的玄武营驻守,两人更加熟稔,李振玄不时去拜见宁嫣谈天说地,谈论时事要政。一个是才华洋溢的青年少将,一个是貌美绝伦的千金公主,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刘宪成也有意促成这段姻缘,常常默许李振玄出营见公主,毕竟李振玄若真成了驸马爷,想要继承父职征战沙场便非难事了,另一方面,刘宪成自己也能从中得利,不必再看那先皇亲国戚的小人嘴脸。
刘宪成一想到此,便忍不住开怀舒眉,这几年老被国舅杨检的姪子杨怀一讥讽言语给气得掉发的闷气,总算稍稍消了一些。
但一思及最近大将军杨怀一率领的十万大军和常胜将军杜雷的精锐骑兵,全数遭到北蛮联军的痛击因而大败,所有在苏波河以北的城镇全部失守,汉原朝的疆域因此缩小了四分之一,被俘虏的老弱妇孺超过十万,被坑杀的降军更超过二十万。
最惨的是杜雷那次战役,据唯一逃回来的伤兵转述,他们遭到两波攻击,本来他们已经打败北蛮联军,谁知最后竟从暗处杀出八百名铁骑弓箭手,将汉原军给杀光,将军杜雷还被追赶到原本属于汉境的苏波河,一箭穿心而亡,尸首被丢下河中,遭鱼啃咬得面目全非,葬身河底。
刘宪成不禁揉了揉眉心,似乎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一想到这些惨不忍睹的败绩,和备受战乱之苦的人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末将李振玄参见刘副将。”
说人人到,刘宪成摆手要李振玄免礼,说道:“公主殿下近来可好?”
“末将已有一个月未前往公主府邸请安,这回正是要向副将大人请示,可否准许末将前去会见公主殿下。”
刘宪成道:“也好,前些日子我听说唐相曾向皇上提出替换前线先锋将军的建议,唐相国以前曾任翰林大学士和太子太傅,嘉乐公主曾是他的得意门生,说不定公主殿下可帮你说项,让你有机会上前线去作战。”
李振玄略一迟疑道:“可是,末将并非是为了争取高位权力才与公主交好,公主性格正义,善恶分明,如此探问,怕会惹公主不悦。”
刘宪成肃容道:“话不是如此说,你可知一个男人要得到心爱的女人,就必须立下功业,展现才情豪气。你对公主若有爱意,就必须尽全力去争取出战蛮族,成为一代名将,到时候公主必会对你倾心,求皇上赐婚也非难事,一代英雄配绝世美人,岂非美事一件?”他又劝道:“若只凭现在的你,公主身为千金之躯,皇上的掌上明珠,眼界自然是高了,人家又岂会青睐你,许你终身幸福?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李振玄听了,虽明白刘宪成的意思,心中却还踌躇不定,只道:“这……”
刘宪成叹了一口气,负手踱步道:“刘叔自小看你长大,你爹将你的前途托付给我,可恨乱臣贼子多不可数,皇上又误信小人谗言,左有外戚杨家党干政,右有宦官吴尚汉乱权!残害忠良排挤功臣,我军这些年每次出征全是一败涂地,一下割地赔款,一下送美女金钱和番,再加上军饷不足,税负又重,连未成年男儿都被强迫征兵,百姓只能吃苦啃树皮过日,此刻还能饮酒作乐的,全是借机诈取民脂民膏的奸官恶贼。我连这副将位子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办法助你升迁,夺得战功呢?”
李振玄心里一酸,想起以父亲一代名将之姿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换来的竟只是一块刻着忠君爱国的冰冷石碑,父亲麾下的参谋副将们,纷纷被打散至不同军营,听说不少人还投靠了说得一嘴好兵法的杨党,另外一批人则投靠新崛起的杜家军,可惜杜家军首领杜雷大将军上个月惨遭北蛮联军奇袭,死无葬生之地不说,杜家军也濒临瓦解,这么一来,朝廷可用之材越来越少,整各朝政几乎都被国舅爷那派的杨党给把持了。
再这么下去,只是末日黄花,国家还有明日吗?李振玄神色黯然。
刘宪成拍拍他肩说道:“侄儿,机会是要靠人去争取的,所谓时势造英雄,你若能将北方蛮子给赶回去,这不只是为咱们国家人民做事,也是为你自己建立一番显赫功业,刘叔话就说到此,其他的,你自己想想吧。”他转眼看向窗外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去见公主吧。”
“是,末将告退了。”躬身行礼后李振玄便转身走了。